番外:遊戲(三)(1 / 3)

每當旁人詢問起我的職業的時候,我都會聲稱自己是一個作家。在我四十歲之前的時候,每每說出“作家”這兩個字,我的牙齒都會打顫,那是一種自發的羞愧感。我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渾渾噩噩的閑逛,好在某些雜誌社垂憐於我,認為我有那麼點寫作的天賦,於是甘願打賞我一點稿費。

然而幾十年過去了,我曾經靠著年輕時的伶牙俐齒詭計積累下來的那一小批粉絲都已經看透了我的真實水準,他們棄我而去後,我逐漸變得一無所有。

但當我四十歲那年,糟糕的狀況結束了,我突然聲名鵲起,變成了炙手可熱的著名恐怖小說作家,我的身價也翻著筋鬥上漲。然而我知道這一切的原因,我寫出的作品之所以優秀的無可挑剔,那是因為優秀是它們本身的事情。

換句話說,創造那些作品的人並不是我,雖說那些作品的確誕生於我的大腦,但我隻是負責將它們一字不差的記錄下來而已。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說白了,我的所有靈感都來源於我的夢境,但這並非是像普通作家的那種方式,即偶爾從夢境中汲取一點靈感,然後將其融入到作品中。然而,對普通作家而言,夢境僅起到稍稍點綴或點亮他們靈感的作用。而我的夢與任何人都不同。

在夢中,我同樣扮演的是觀眾的角色,但我的夢無比的連貫而清晰,我能在裏麵意識到自己存在,並且帶著極強的目的性。至於什麼目的一我需要找個位置坐下來,仔細觀看夢境中各位演員的表演,然後等到醒來的時候,我會將夢境中人物的一切行為及對白記錄在電腦文檔中,於是,一篇小說誕生了,在這個過程中,我不用進行任何思考,我隻需要如實的記錄。

是的,隻需要這樣,這是一種神奇的能力,我的幾本書都是這麼誕生的,它們內容詭譜,文風散漫,讓讀者欲罷不能。沒人知道我是怎麼獲得這種能力的,除了那個乞丐。

我遇見那個乞丐的時候,是在一個雨天,那時我正在圖書館門前避雨,威諾最先注意到了他——威諾是我在國外時收養的兒子,妻子死掉之後,我便帶著他回到了國內,如今他照顧我的生活起居:“他快餓死了。”

威諾好奇的向我稟報那個乞丐的狀況:“我覺得他有點眼熟,不信,你去看看。”

“你還關心乞丐,我們都要吃不上飯了。”我嘲諷他,那時的我已經好幾個星期沒有收入了,我憂心忡忡,一點小事就能撩撥我那脆弱神經。究其原因,屬於我的那個年代已近過去了,那些新湧出來的年輕作家開始用不規矩的方式主導了文學界的話語權,如今誰還看恐怖文學小說呢,畢竟現實就夠叫他們心髒痙攣的。話雖如此,但我走到了那乞丐麵前看了一眼。

說真的,我從沒見過那麼髒的人,但我一下子就認出來他的身份:“你不是之前的那個名作家嗎?“我驚訝之餘甚至有些激動,這個人的筆名叫九十九,在前幾年還頻繁的出現在網絡上,他曾經的地位等同於一個明星,但在四十歲之後,他因一些醜聞纏身,遂就銷聲匿跡,我隻以為他賺了足夠的錢之後便隱退了,沒想到他居然會流落到這兒,變成一個乞丐。

“曾經的著名作家成為了乞丐,這是個大新聞,我如果能就這件事寫一篇文章,會有人感興趣的,我也許還能得到一點稿費。”我在心中盤算著,於是我嚐試著跟他對話,希望能從他口中套出一些新聞素材來。

但九十九望著雨幕,並沒有想要搭理我的意思。我叫威諾給他買了一份卷餅,他徑自接過去,連道謝都沒有。隨後,我打發威諾帶著購買的書本回家去了,我則留在這兒,想盡一切辦法跟他攀談。

“你是遇見什麼事了?”我做出一副很關心他的樣子。

“家裏遭遇什麼變故了嗎?”

“您以前名氣很大。”

“你想要我的名氣嗎?”他問道,“你想要的話,我就給你。”

“是啊,是啊。真是可惜了。”

“我不是在開玩笑。”他對於我敷衍的語氣似乎十分反感,“我可以讓你跟我有一樣的名氣。”

我笑不出來了。他將自己的左手伸出來,他的指縫裏握著什麼東西。我猶豫了一下,將手伸了過去,等到再收回來的時候,我手裏多了一條項鏈。

“把你的頭發纏在這上麵,然後燒掉。”他說話聲有氣無力,但我總感覺裏麵帶著一絲莫名其妙的希冀。

“你會成為一個好作家的,我走了。”

我想進一步了解這件事,但他已經走遠了。我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黃昏的雨幕裏,最終跟霧靄融為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