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州城,年三十。
南門大街熱鬧非常,一群短打漢子、褂襖老頭圍成一個圈,像是在看什麼熱鬧,袁寶兒匆匆趕來,跳了兩下瞅不見裏頭情形,便削尖腦袋從人牆縫隙裏鑽了進去——隻見裏頭的男人已經被打得口吐膽水,滿臉慘白。
他扶著根木樁子勉力支持著,樁子上掛著一個木牌,上書:一拳一文錢,別打臉,怕妻兒傷心。
“爹!你這是幹啥子!”袁寶兒鼻子發酸,衝了上去。
“寶兒……你咋來了,你娘、你娘呢?”包誠捂著肚子,疼得直冒冷汗,他向四處瞥了一圈,見妻子袁氏沒有一道跟來,便放了心。
正招呼包誠的客人見個丫頭片子跑進來,揉了揉手腕,啐道:“怎麼說,還挨揍不?才打了四拳呐,這就不行啦?”
“爹,咱們歸家去吧!”
袁寶兒並不理他,隻攙扶著自個兒的老爹,準備收攤回去。
“呔,死丫頭,別壞爺的心情啊,敞開攤子做生意的是你們,不叫客人舒坦了就歇手,青天白日可有這個規矩!爺不差錢,來,再買十拳頭的!”
痞氣生得流裏流氣,眼下一塊巴掌大的胎記,十分顯眼,袁寶兒上輩子就認識他,他叫牛三。
“牛三,大年三十有什麼燥火回家衝你婆娘發去,還是說你婆娘已經小半月沒回家了,我是你,我便不信樊樓有什麼夥計培訓,上小青山尋尋,跟你頭上的氈帽一個色兒呢。”
袁寶兒冷冷看著他,一把誅心的刀子扔了過去。
“你、你怎麼知道?”
牛三慌了,他心情煩悶想找人出氣,正是為了婆娘半月不著家,對他說是上工的大飯莊“樊樓”要培訓夥計,吃住都包,可他心裏就是不踏實!怎麼這事,這個丫頭片子知道?
“哈,你的綠帽子,怕隻有你一人不曉得?”
周遭看熱鬧的爆發出一通哄笑聲,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看向他的眼神裏充滿了悲憫。
袁寶兒不與他掰扯,拉著老爹包誠繞開人堆,往外頭走去,
回頭看去,見他一人在原地臉麵漲得通紅,抓心撓肺的想找奸夫拚命,她不由歎了口氣:
那樊樓上輩子就是她一手建立起來的,他婆娘叫翠花,是廚房的洗碗工,本性水性楊花喜歡勾搭客人,幹了不到仨月,就讓她開除了。
她本是禦廚世家的當家女——薑嫵,她建樊樓,創炒菜之技,名動九州,可惜眼神不大好,看上了鎮國公家公子梁伯禽,新婚之夜叫他給害死了,奪走了家產和樊樓。
現下,她重生於三年前,附身在寒門小戶袁寶兒身上,在這裏,依舊有樊樓、依舊有薑嫵這個人。按她的記憶,現在是樊樓剛剛聲名鵲起之時,而薑嫵還沒有叫渣男惦記上。
一心想著找到前世的自己,委婉阻止日後慘劇的發生,可惜她還沒本事走進樊樓,卻快要餓死在這戶寒門中了。
袁寶兒的爹是贅婿,她娘和三舅養著老兩口,袁老頭是個老秀才,半輩子沒考中舉人,姥娘林氏又十分偏心小兒子。這三舅年前借了印子錢,欠了一屁股債,拋棄妻子躲進廟裏去,姥娘逼著袁寶兒一家砸鍋賣鐵,替他還債。
這不,到了年三十,家裏一點米糧也沒有,逼得包誠舍下一身血肉不要,竟用這個法子掙些糊口飯錢?
“咳、咳、天猴冷得,寶兒你快些回家去,爹去買了白麵兒就歸家來。”
“爹你別蒙我了,你有買白麵兒的錢,何苦去叫人撒氣掙那性命錢?”
包誠眼裏熬得血紅,拳頭緊緊,啞聲道:“我去想法子,總不能叫你們娘倆今日餓肚子,連個年也過不得”
袁寶兒抬頭看了看天色,現下本就是寒冬,日頭快墜下去了。
街上本就沒什人,鋪子上了門板兒,夥計都散工回家過年,他就是想尋個體力活也難。想必老爹一定是找了一早上活兒沒找到,才起了這樣的主意。
皺著眉頭,袁寶兒沉吟片刻,倏然想到什麼,忙拉著包誠道:“爹!我有法子,咱們上碼頭去!”
“碼頭?碼頭早散工了,年三十還有什麼船來泊港啊。”
“哎呀走吧老爹,你現在還有其他法子嘛?去碰碰運氣!”
袁寶兒一麵往碼頭走,一麵回憶著三年前的年三十,她派夥計去越地找食材和作料,原本計劃是臘八到童州,可趕上那年運河風大水淺,走一日泊三日,直到除夕才到童州碼頭。
那時候一個搬貨的力巴也沒有,樊樓也早歇工放假,她個當老板的,隻能自己親自上陣,和夥計合力把東西背去倉庫去,真沒把她累個半死。
為這事,她連除夕夜的餃子都沒空包著吃,故而印象深刻了些。
到了碼頭,寒風刺骨,單薄的襖裙實在不抵風,沒一會兒,她便哆嗦著發抖。
“來丫頭,把衣服裹起來。”
包誠見女兒青紫了小臉,卻一動不動站在碼頭上,盯著遠處灰蒙蒙的空蕩河道,滿是期待之色。他心疼的脫下自己的棉大褂,給她牢牢裹上,心下一歎:她要等,便由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