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蝕骨之恨(1 / 1)

初春的北地一如既往的寒冷,尤其是陰雨綿綿之時。

距離京兆府幾裏開外的荒野,密林冒新綠,梨白初放,沾著初春的水汽,白蒙蒙一片帶著初春新意。如若不是林中密而低矮的土包,這片景色,在文人雅士眼中,隻怕會被歌頌的如仙境一般。

隻是這林中的密而低矮的土包,沒有墓碑,沒有碑穴,營造了一種陰森的氣氛,破壞了這方靜好的景致。這片林子,因距離十裏長亭不遠,故而名喚十裏林。名字雖好,卻極少人敢踏足。問及原因,卻要從數年前那起聞動下,至今都無人敢提及的傅家之禍談起了。

然而今日,卻有人不懼怕這樁血腥軼聞,不但入了林,還獨自一人在這密密麻麻的土包前跪著。那人卻好似不懼料峭春寒,一身素衣,一頭青絲以一根碧玉簪別起,高高束著,身旁立著一杆紅纓銀槍。林間白霧落了她一身,悄無聲息的沁入衣物,倒真有種春雨潤物無聲的意味。她一人一槍,在這土包前跪了半日。半日後,上又飄起了細如牛毛的雨線,將那人和整個世界隔絕開來,倒使她慌亂而難過的心平靜了下來。

至今無人敢提的傅家之禍,還要從她遠嫁西夏起。

大趙王朝承光帝永安十五年入冬之時,安寧公主攜銀錢、絲綢、瓷器無數,遠嫁西夏和親。一月後,安寧公主嫁輿剛抵達西夏都城,子官家宴請定國公傅家赴宴。當晚卻在傅家搜查出絳紗龍袍、金印和暗衛信件等物事,傅家眾人均在皇宮之中被抓,以“私藏龍袍、豢養私兵、亂臣賊子、意欲謀反”的罪名鋃鐺入獄,傅家二女傅青霽當場吞毒自盡;

第二日,傅青霽夫家——富甲下的白家被抄家,混亂之中白家家主白德鴻被刺身亡,白母和長姐一人割頸自盡一人上吊身亡,傅家女婿白書意等百餘人均被下獄;

傅家三女傅青瓷夫家——禮部侍郎顧清寧一家被奪職下獄,有人意欲逃跑,尚未踏出府門就被削去頭顱,顧清寧因寫下“理昭昭”四字而被活生生砍斷雙手,下獄;

第三日,官拜五品知事的傅家侄兒傅之白,回京述職途中遭遇“劫匪”,全家被殺,連繈褓之中的幼兒都沒能逃過這一劫;

傅家主母傅喬氏母族因私涉鹽鐵、貪汙巨資,向傅家提供結黨銀錢全數被抓,就連在外經商的子女亦沒能逃脫,全家下獄且所有財產上繳,凡有逃跑者均被當場斬殺於階前;

大理寺卿肖明善、門下省給事中吳寶希等官員因為為傅家直言,悉數降職被貶,驅逐出京,不得再入京兆……。

三日,整整三日,剛入冬的京兆突然下起了漫暴雪,下了整整三日。遮住了黑紅的血河、遍地的屍首,和傅家滿腔無處可發泄的彌深怨。三日後,亂臣賊子、結黨營私、意圖謀反……他給傅家滿門抄斬定了最後罪名,讓他們辨無可辨,怨無可怨,彌深怨隻能化作漫暴雪,遮住了三日前的震殺聲。

隨後為了向她傳遞消息,羅網中人包括娘娘玉鸞仙,一個個如飛蛾撲火般的趕往臨夏城,最終卻都慘死在了她曾經的下屬沈哲手下……。

而當這一切發生的時候,她竟然還在為了他遠嫁西夏的路上,為了他的宏圖大誌而收了武器斷了羽翼解散傅家軍,還想著我該如何竭盡全力,讓這下如他所願!

是啊,最後確實如他所願了!

不斷挑釁他且試圖奪權的曹王趙君在木綿庵死了,她親手做的;他最愛的二姐淑壽公主不想和親被暗度陳倉換下來,她親手做的;國舅爺高君繪一家因外戚專權被設計下獄,她親手做的;西夏不斷擾邊,最後被新成立的西北衛所阻擋,她親手做的……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她不顧世俗流言活生生把自己當成男人而做到的!

可他是怎麼回報她的?

亂臣賊子、結黨營私、意圖謀反、抄家滅族、所有與傅姓有關的人無一生還,皆化作這荒山野嶺無人敢祭的低矮土包……隻除了她,隻除了她這個一心為了他的宏圖大誌遠嫁西夏而躲過一劫的人。她如論如何都想不到,一回到這片故土,收到的每一個消息,均是傅家如何慘絕、如何被滅、如何永遠被釘在曆史的恥辱柱上……。

她跪在矮雜亂墓群中央,林立錯亂的土包在猙獰而扭曲的告訴她,傅家人全都死了,所有與傅家有關的人都死了,已經通通死絕了。

這份蝕心之恨,這份椎骨之痛,這份滔的怒火,她如何忍得下!叫她如何能忍得下!!

這次,就算自損三千,也要換你八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