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小鎮,刺骨的冰涼。
也不知過了多久,葉七雨霍然驚醒,一下坐了起來,回想著昏迷前的場景,他心亂如麻,瘋一般地向著小鎮外的破廟跑去。
穿過清冷的長街,踏過熟悉的楊樹林,小廟依然靜靜地屹立著。
裏外尋找了幾遍,空空如也。隻有曾經被踐踏壓垮的野草還在,清晰地訴說著昨夜的故事。
葉七雨一陣悵然若失,呆呆站在原地,那個慈眉善目一身是傷的老者,自己還沒來得喊一聲師傅的四眉道人,就這般匆匆而別了。
不知為何,他心中有一種莫名的預感,也許這真的是永訣。
迷茫中,葉七雨也忘記了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隻是眼神複雜地就這般盯著麵前的小廟。
無聲中,黎明破曉,晨露突降。晶瑩的水珠從頭頂的樹葉滑落,因為有晨風相伴,在空中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打在臉上。
冰冷的涼意把葉七雨從混沌中喚醒,他微微收斂心神,深深吸了口氣,又抬頭靜靜看了小廟一眼。之後,失魂落魄地轉身離開。
一路上,他的腦中全是四眉道人那張慈眉善目的臉龐,以及瞬間變老後的滿身滄桑。
不知不覺中,他回到了小鎮,來到了南麵的住處,抬頭一看,巷口立著一塊木牌,上麵三個斑駁的黑字——三尺巷。
說起這個名字也有由來,隻因為這裏住著一位傲骨錚錚的書生,頗有些“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屈”的氣質。
曾有富貴人家看上了他的才學文字,想請他寫副挽聯,偏偏死的人是一個十足的吸血鬼,不知坑害了鎮上多少的窮苦人家。書生自然不會答應,可主家三番四次登門,各種威逼利誘。書生無奈,揮筆寫了一副免費贈送。但主家到手一讀,差點氣暈過去。書生這幅對聯大氣磅礴,道盡了死者的醜惡嘴臉。主家大怒,派人把書生抓到府上,毒打了一頓。但書生被打得血肉模糊,仍冷笑著回道:“堂堂男兒,當有三尺氣概,豈可為富貴折腰,埋沒了這滿腹詩書!”
主家自然不敢打死他,無奈把他送回了家,又另尋了一人。此事傳開後,書生的住處,南麵的這一條小巷就叫了三尺巷,有好事之人,還專門立了一塊木牌在巷口。
葉七雨和葉老頭這十幾年來都住在這裏。
這一條小巷裏雖說住的都是清苦人家,可一直平安無事,幾乎夜不閉戶。
此時,天光已經隱隱放亮,葉七雨進了家門,發現葉老頭已經早起,正坐在門邊摩挲著斷手斷腳處。
每天的這個時候,葉七雨要做的就是把老人用木車推到瑞福老店,然後開始一天新的說書生活。
“七雨啊!我這手腳又痛了,八成天氣又要變了,你一個人去書場吧!”葉老頭歎息著搖搖頭,挪動著身體往炕上爬。
“嗯!”葉七雨心不在焉地回了句,轉身又出了門。
清晨的書場本就沒有什麼生意,之所以要每日開場,是為了保住這塊招牌。
葉七雨來到瑞福老店時,老掌櫃早已收拾好一切,正坐在櫃台後悠閑地品著劣質茶。
擺開書場,等了兩個多時辰也不見聽客上門,他幹脆搬了把椅子坐在店門口。
看著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影,葉七雨竟是提不起絲毫精神,怏怏地坐在門邊。仿佛隨著昨夜四眉道人的離去,自己丟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正當他怔怔發呆,神遊天外之時,一道熟悉的身影低頭從眼前晃過。
葉七雨清醒了幾分,下意識地扭頭追著看去,不料,居然是兩月沒見的王小乙。當下隨口喊道:“小乙,你去哪?”
王小乙一回頭,也看到店門口的葉七雨,快走兩步,來到了麵前。
葉七雨見他一副愁容,情緒低落,連往日眼裏的機靈勁也不見了,奇道:“小乙,你怎麼了?”
王小乙撇撇嘴,哭喪著臉,哀嚎道:“七雨,我闖大禍了!”
葉七雨心裏一驚,暗想他平時多機靈,又做了那麼多年的小廝,各種逢迎規矩了然於心,該當不會出錯的,連忙追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王小乙長出了一口氣,道:“你要不忙,咱們路上說吧!我這還有小少爺交代的差事!”
葉七雨點點頭,反正也沒生意,裏麵有老掌櫃照看,料也不會有差錯。於是拍了拍王小乙肩膀,安慰道:“走吧!慢慢說!”
兩人一路走上街頭,並肩而去。
“是這樣的!今早也不知怎地,小少爺非要找個熱鬧點的地方玩!但你知道的,這鎮子上大清早哪有熱鬧的地方,也怪我多嘴!”王小乙一臉悔恨的樣子,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
葉七雨追問道:“你說啥了?”
王小乙道:“我前久經過鎮上北麵的巷子,偶然發現一個店鋪裏吆五喝六的,十分熱鬧,我也沒在意。今早少爺問起,我才突然想起,有這麼個地方,就帶他去了!”
葉七雨道:“然後呢?”
王小乙道:“去了才知道,那裏是個賭坊,而且小少爺一玩就上了癮,一個時辰不到就輸了幾十兩銀子,還給賭場借了一百兩。這不,差我到當鋪當了這塊玉!”說著拿出了一塊火紅的玉佩,雕工精細,一看就價值不菲。
王小乙去當小廝的府邸是鎮上有名的富戶淩家,在這小鎮上有不少的產業,也是呼風喚雨的家族。
葉七雨無語,苦笑道:“人家輸自己的錢,又幹你什麼事?”
王小乙道:“你不知道!淩家雖然富有,但家規極嚴,府中的每一個人包括淩老爺自己,每月隻能按時到賬房領取月錢。小少爺一下子輸了那麼多,老爺知道了非得扒了我的皮。就算瞞過了老爺,小少爺事後反應過來,也輕饒不了我!”
葉七雨微微皺眉,自己確實沒有想的那麼長遠。越是富貴人家,越是看中錢,說不定因為這事,王小乙真的會惹來一場麻煩。
想了許久也沒有什麼兩全的辦法,隻能安慰道:“這事你別跟任何人說,小少爺輸了那麼多的錢,肯定也不會跟人提起!”
兩人這般說話的空隙,已經來到了一家當鋪門前,門上掛著一塊大匾——淩記當鋪!
王小乙指著店鋪上的字,苦笑道:“偏偏要命的是這個小鎮上的兩家當鋪都是淩家開的,而且這玉佩還是淩家的傳家寶,你說瞞得住麼?”
葉七雨啞然!
自家的東西當給自家的當鋪,這確實沒轍。
兩人進了當鋪,王小乙低頭把東西放在了櫃上,再不敢多語,生怕被人認出。
負責掌眼的小二隨手拿起放大鏡照了照,當他看到玉佩上的一行小字時,猛然雙目圓瞪,放下了東西,仔細打量起典當的人。
左右看了幾遍,小二驚呼道:“王小乙?你居然敢偷淩家的家傳寶玉?”
王小乙乍一被認出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但聽到自己偷了東西,立馬梗著脖子,脫口道:“我沒偷!是小少爺讓我來的!”
小二冷笑了幾聲,顯然根本不信,衝著裏屋喊道:“掌櫃的,有大客上門!”
片刻後,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掌櫃端著個小瓷壺,晃悠悠地來到櫃台前。小二附耳解釋了一番後,老掌櫃盯著二人看了瞬息,意外地道:“這東西要當多少!”
王小乙伸出三個手指。
“嗯!”老掌櫃點點頭,把那塊玉包好揣進懷裏,又從銀櫃裏取了三百兩銀子遞給王小乙。
整個過程出奇的順利,居然連問也不問。
銀子到手,兩人如蒙大赦,悻悻出了當鋪。
王小乙口中的賭坊離著當鋪還有些距離,開在了北麵富戶區的小巷裏。一路之上,地上皆是平整的青石板,上麵刻著不同的花紋,絕不是南麵的貧民區可比的。四周的高門大院,門扉緊鎖,鎖住了裏麵的世界,也隔絕了外麵的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