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女子(1 / 2)

處暑夏夜,雖涼卻依然滿溢著惱饒暖。知了不知趴在哪棵樹上叫著,吵得夜色淩亂了許多。禮部侍郎趙庭遠的府上,內宅裏的正字園中,趙家五口皆於堂上正坐。桌上鋪開的聖旨在燈火下熠熠生輝,卻驅不散眾人臉上的凝重。

舜和三年,皇帝登基後政事平順,太後屬意為皇帝充實後宮,擇賢姝以慰君側。於是皇帝下旨:臣工家中有適齡婚配的女子需提名入冊,經甄選、入宮院,或陪皇伴駕,或執任理務。

趙庭遠膝下有四女,除幼女菊笙因一年之差不合條件外,長女梅笙、次女蘭笙、三女竹笙皆可入冊。皇家仁慈,隻著趙家推選一女入宮即可,然而就這一人,卻也難住了趙庭遠。思前想後,他終是拿不定主意送哪個女兒去赴險。

“爹……”長女梅笙欲言又止,可是看到妹妹竹笙緊盯聖旨的目光後,終究是開了口,“爹,你一句實話給我們。這下,那邱沄坐得穩嗎?”

菊笙瞪著一雙水靈清澄的眼睛,雖被長姐嚇得心驚如鼓卻壓製住了顫動的眉梢。倒是竹笙臉色一冷,輕聲喝阻:“大姐,妄提聖上名諱乃是大逆不道,你有些言行無忌了。”

“竹笙,難道你心裏沒有這樣一問嗎?你與六王爺素來親近,你覺得,他對這下真的沒有覬覦嗎?”梅笙不想避重就輕,自家妹妹如何與皇室六子邱漣相識相許,她是知道的。這其中的兜兜轉轉,她也沒少出心出力。隻是新皇登基一事,終是意外頻出,她們的打算雖落了空,卻不算失落。畢竟,棋至中局,為趙家所做的籌謀都是有用的,這就足夠了。此次甄選一定會對當前的局勢產生影響,而這影響究竟是好是壞,實在是未知之數。

“大姐,何必作此一問呢?就算下亂了,我們趙家,也是一體的。”竹笙端起已經涼聊茶,慢慢抿著。

“大姐的心意,我倒是明白的。放眼都城,能得源王爺青睞的女子屈指可數。大姐若是甘心委屈,獨得源王爺恩寵不過是指日之間。大姐想要的殊榮不在眼下,而在來日;大姐要伴的明君不是皇叔,而是新帝。”菊笙笑眯眯地看著梅笙,嘴角勾起的弧度綴著疏離。她清楚兩位姐姐的心思,也明白總有一日,這兩人將要爭鋒相向,這是必然,也是宿命。菊笙慶幸自己年紀不符,不用因這一道聖旨而糾結。既有心與三王爺交好,她自是心堅如鐵。若真有人能在這底下翻雲覆雨,她隻覺得唯三王爺邱沫可堪寄望。這識人辨勢的眼光是她趙氏一門經年修煉的本事,她有這個自信。

“你們,都覺得當今聖上君威不振嗎?”趙庭遠聽三個女兒的激烈,心中雖覺不安,卻也十分欣慰。若論知人斷心、處世明道,他趙家女兒自問不弱男子。他趙庭遠的女兒,雖生的平凡,卻要活得轟轟烈烈才不枉這人生一遭。懷著這樣的心思,他與妻子不像一般的人家,隻讓孩子囿於深閨、不問旁務,而是順著女兒的性格因勢利導、洞解俗世,因此每個孩子都有些不同尋常的個性和見識。

長女梅笙,溫婉端莊、賢淑大氣,舉手投足顯露的貴氣可比宗室女子,心思沉穩中帶著靈透,見解獨到間蘊著睿智。故而,她的論斷總是公正無偏的:“當今陛下性情溫和,平易近人,做皇子時便贏冬日可愛、春風輕婉’的美譽,這樣的人,做個王爺或可閑散風流,做君王,恐怕會因少一分決斷之利而受製於人。”

趙庭遠點點頭,朝堂上因南方邊境的進犯之慮已然擾攘多日,被俘的敵囚究竟是放是殺、是嚇是罰,皇帝始終未做明斷。

“陛下是個太多情的人了……”竹笙微微歎氣。當年都城第一美人葉素傾以琴擇婿,上至王公貴擘下至樂倌伎師,能撩弦撥曲者彙集在葉府門外洶湧如浪。最終,在一個緋霞滿的日子,四皇子邱沄一襲如雪的白衣、一把古樸的素琴、一曲清雅的琴語,引來聾舞滿,贏得了美人芳心。那一日的兩情繾綣、琴瑟共鳴,陶醉了整個都城。見者雲:皇家四子,上正仙,一曲傳道,渡盡世人。先帝因此賜婚,謂為佳話。

“多情易濫,情多易靡,這是為君者的掣肘。禍始於潛形,終於無形。”三女竹笙外柔內剛、堅強果敢,遇事冷靜、思辨迅捷,既有男子之寬宏襟略,又有女子之九轉柔腸,看事看人往往獨辟蹊徑,另得灼見。

趙庭遠微微斂眉,邱沄臨朝近三載,雖於政事上可堪勤勉,可是朝下度過的光陰確乎比朝上多些,否則也不會造成當下這暗潮洶湧的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