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裏的花草，比他們二十幾歲結婚的時候還要繁茂。
簕杜鵑開了桔花開，桔花開了繡球開，繡球開了荷花開，荷花開了桂花開……一年四季都是有花開著。
尤其是人老了之後，更喜歡這花的顏色和花的香氣。
陸上行覺得，自己身邊這個頭發白完了的女子，才是一生所有的最美的花。
隻是，他還是不說。開口說的卻是：“程歡言，我渴了，給我去弄一杯果汁來。”
程歡言仍然靠在他懷裏不動：“我才不去。我也想喝果汁了，你去給我榨一杯來。”
陸上行：“應該你去榨。”
程歡言：“應該你去榨。”
陸上行：“程歡言，是你先喜歡我的。你在學院的時候，對著我的照片說喜歡了我四年。你沒見過我本人之前，就喜歡了我四年。既然你這麼喜歡我，為什麼不是你去為我做事？”
程歡言：“……”
最煩他提這件事了。
陸上行當然不隻提這一次，和他一起生活的這五十年裏，他不知道提了多少次。尤其是老了之後，提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上次和連城、喜歡還有幾個孫輩、重孫輩相聚在一起，陸上行這人竟然依老賣老，當著那麼多孩子的麵也說起這件事，讓一窩孩子笑了好久。
那些孩子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可陸上行每說一次，他們就笑一次。笑得程歡言白發下的臉龐都紅成一團，像櫻花似的。
所以，在陸上行再次用這件事要挾她時，程歡言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氣鼓鼓地瞪著他：
“陸上行，……你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陸上行哈哈一笑，饒有興致地看著她，才不在乎她有多生氣呢。
而程歡言呢，生氣歸生氣，還是回到屋內，榨了一紮好喝的混合果汁，再拿出來回到後花園。放在木椅前的桌子上，兩人一起喝了起來。
雖然家裏並不缺傭人，兩人還是經常這樣互動。
喝著果汁，程歡言很嚴正地要求：“陸上行，以後再也不能說我以前對著你的照片喜歡過你四年的話。”
陸上行又“哈”地笑了兩聲，也點頭：“好，不說。”
過了五秒後，陸上行：
“程歡言，你是有多喜歡我呢？竟然對著我的照片都能喜歡我四年？”
程歡言：“……”隻有翻白眼這唯一的反應了。
陸上行：“哈哈。”
……
……
又過了許多年，程歡言先走了一步。
後花園裏，隻剩下陸上行一個人坐在那裏。
雖然有太久太久的時間，人們都習慣了在手機或電腦，甚至是人工智能上播放照片。但陸上行還是讓子女們製作了一本程歡言的相冊。
他時常將程歡言的照片捧在手裏，一點一點看著她蜷曲的黑發，她櫻花般的麵龐，她橙紅色的衣裙，怎麼看都看不夠。
他時常沉浸在和程歡言在一起的回憶裏不願出來，漸漸地他甚至分不清現實和回憶了。有一次，他看見女兒陸喜歡的時候，還定定地看著她問：“程歡言，你回來了？你要吃水果嗎？我去給你拿。”
喜歡怔了好一會兒，才回答他：“爸爸，我是喜歡。”
陸上行也是用了好久的時間才回過神來，才想起程歡言已經不在了。
當他看著程歡言的照片，摸著她往日的臉龐時，他喃喃地開了口：
“程歡言，我喜歡你。我喜歡你，程歡言。你在沒見過我之前，喜歡了我四年。我在沒見過你之前，一直都喜歡你。”
他一生沒對她說出的話，到最後終於說了出來。
其實他一生沒對她說出的話，程歡言卻一直都感覺到了。所以她才從不強求，從不問他：“陸上行，你喜不喜歡我？”
當然喜歡，所以女兒的名字就叫喜歡啊。喜，是喜歡的喜；歡，是程歡言的歡。
陸上行喜歡程歡言。
他好喜歡她的臉龐，他好想念她的人。
陽光多美好，花園的花朵開得也都很美好。陸上行看著程歡言的照片，漸漸地心裏好像越來越快樂。他似乎感覺到自己身邊多了一個人，輕輕地靠在他身上。他將手指很自然地插進了她的頭發裏，她的頭發是黑色的，蜷曲的，泛著盈潤的光澤。
程歡言回來了，又是年輕時的樣子。她抬起頭來，用他看慣的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看著他。唇邊帶著笑，叫他的名字：
“陸上行。”
陸上行也回到了年輕時的樣子，眉目英挺，黑色的眼睛一轉不轉地也看著她，那麼多情。
他的嗓音讓人沉醉：
“程歡言，我們終於又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