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齊(1 / 2)

雨初停,空山林木森森,滿布青苔的石階藤蔓般迂曲纏繞,深入山峰中。

五台山東台。

齊百川,五十餘歲,一個閩省的老醫生,應邀參加某個國產藥品的全國座談會,千裏迢迢啊,還不能拒絕,科室主任的安排,美其名曰-老齊的休假。可憐老齊同誌一把年紀,日夜操勞於臨床一線,未坐過飛機未乘過高鐵,倚著長年累月辛苦所致的佝僂的腰,坐了一宿臥鋪火車,一天一夜難眠之後,昏昏沉沉的出了五台縣火車站,又在藥企代表接了送到會場。

老齊是來參會的,而不是授課解惑的,老同誌多年沒更新知識庫,聽著予會專家什麼病理生理、生理病理的一大堆,恍恍惚惚之間,如小學生遇到了孔夫子。這一下,聽著聽著直接在會場睡著了。

藥企接待員看到閩省老大夫睡了,也沒管,畢竟政策所限,閩省所用大部分基礎藥物,該藥企的藥使用實在不足。

老齊這一覺,直睡到中午,睜開眼時會場已經空無一人。

一聲長歎,人心不古啊!

到了老齊這年齡,做事不慌不張,也沒有去尋找會場工作人員,操著一口閩省口音,在會場門口招來一輛的士,直奔五台山。這是他此行主要目的,老齊此人辛辛苦苦大半輩子還從沒出過省,難得有一個機會,事先叫兒子查詢一遍附近的旅遊風景。所謂有備而來。

一路上老齊一言不發,明明看著的士司機轉來轉去兜著曲曲折折的小路,卻又不知道怎麼用帶著嚴重口音的普通話與對方溝通。單從此事可以看得到,老齊平時是怎麼一個老實人。科室主任派他遠到五台縣,幾乎橫穿了半個中國,參加一個不知所謂的座談會,實在是科裏沒人願意去,隻能欺負老實的齊百川了。

一直到了五台山山腳。

老齊腳甫著地,抬頭便見了連綿起伏的大山。門口的大柏油馬路密密麻麻的停著來自四麵八方的車,山門之下停著各式各樣的小商販。老齊就著道路兩邊的小攤當解決了午飯,然後迅速拾階而上。本來還想著可以坐坐纜車,但一看高高掛在天空上的小黑點便膽怯了。好吧,還是安安分分的爬山吧。

林深不知東南西北的一走,終於還是迷路了。

——才到半山腰時烏雲蓋來,劈裏啪啦的下起了雨,老齊望著涼亭便奔,雨一停已經發現不知所在何方了。

在導航橫行的今天,老齊這位老同誌迷了路卻隻能老老實實的向著高處走。

這可是真實事,老齊使用的還是古板的諾基亞呢。

走著走著,老齊累了,正在猶豫要繼續前行還是掉頭下山,轉角處霍然冒出一座小廟,門前大理石鋪了一個小小的廣場,兩個小和尚拿著掃把清掃著滿地的枯枝敗葉,石板縫間稀稀落落的冒著幾根雜草。

好清冷的寺廟!

無名字!

與其他寺廟未見和尚先見高門橫匾的情形不一樣,這小廟壓根沒掛著名字。一眼看過去,就三間屋子。中間那間屋子,應該是大殿的位置,破舊的大木門歪歪斜斜的依靠在兩邊,直接就可以看見屋子裏泥塑的一尊巨大佛像。佛像底下鋪墊盤膝坐著一個老僧,花白胡須直垂胸前,低著頭,閉著眼,不知是睡了還是在誦經。

五台山遊人眾多,此處居然還坐著這麼冷清的一間小廟。老齊心裏不由詫異。但看著這麼簡簡單單的幾間屋子,心內突然有點熟悉感。這熟悉感好無道理,如來自少兒時代農村的破舊祖屋,又如藏在靈魂深處的一點眷戀。老齊自己也說不出感覺來自何方。

他抬腿了,踏上廟前的廣場。

這時,兩個小和尚才發現有人,驚訝的相互看了一眼,然後又朝著屋裏坐著的老和尚看去。不知何時,老僧已悄然站立,雙手合十,看著老齊,隱約間胡須似有顫動。

老齊走到大殿門口,老僧迎出,道:”施主來了!”

老齊奇怪了,老和尚這話像在迎接熟人,又像好久無人到此,太沒道理了,當即問道:大師可是認識我?

老僧搖頭:“施主遠道而來,身上風塵仆仆,可要求上一簽?”

老齊釋然,估計太久無人到這荒僻的小廟求簽拜佛了,無人氣意味著無收入,這仨和尚估計肚裏油水都沒幾兩。老齊自己也窮,但好歹是個醫生,少說全家吃喝不愁,這下佝僂的背一下都挺直了。老齊矜持的點了點頭,“那請帶路吧!”

老僧轉身,回到屋裏,向著老齊解析:“我廟裏侍奉著真佛,曆史悠久,法力通天!”

老齊心裏嗨了一聲,想道這年頭誰還缺個真佛假佛呢。但他畢竟活了大半輩子,別人主場,不能隨便亂說,此時掃把可為彼時棒槌,此時一副得道高僧樣彼時化作凶神惡煞,這種事,尤其風景區,屢屢可聞。

老齊站在泥佛前麵,盯著泥佛看了一會,隱約間覺得這佛像有點熟悉,但細細想來又總是記不起來。又見佛案前麵擺著一盞小青燈,火苗微弱飄忽不定,總覺得有點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