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子,有種的別跑!”
”老小子,有種的別追!”
夕陽的殘紅像把鳳凰鎮的市集點著了一把火,大剌剌地自東向西鋪卷而來,收市的攤主赤裸的上身被炙得紅如火炭,汗如雨下。
隻見一個瘦削少年手提一個淡黃色紙包疾奔,腦後大片紅發迎風飛揚,像被夕陽點著了一般。他的身子一閃一晃地在人群中穿梭,甚是靈巧,口中鬥嘴的話卻還聯珠似的不斷拋出。。身後喘著粗氣追他的正是鳳凰鎮上有名的“錢續命”錢大夫。“神醫難為無藥之診。”這句古不古,今不今的話是他的金字招牌,靠著各地收羅的名貴藥材,專給有錢人看病。病中的富貴人家哪裏管得了價錢許多,藥自然是往貴了吃,手臂粗的山參,碗大的血燕,鎮上便隻在錢大夫獨一家出售。金銀流水價地到了錢續命的荷包裏,讓人看了眼紅。他為人也慳吝勢力,沒錢人想傾家蕩產換一點救命藥也是不行。於是在鳳凰鎮中得了“錢續命”這一雅號,表達人們對他有錢能續命的做法不滿,也諷刺他這條命全靠錢續著,後來連他的本名也沒人記得了。他卻不以為怵,反而沾沾自得地道:“閻王叫你三更死,把這金子往牛頭馬麵手裏一塞,別說留你到五更,留到天亮都使得!”
此時他一張白淨的麵皮脹得通紅,嘴邊稀稀拉拉幾根呲須被大氣吹得搖搖欲墜,大肚子跑起來像一個直立的水桶,左搖右擺的,直把周圍的攤鋪撞得人仰馬翻。隻聽“砰”地一聲,一個鬥大的西瓜滾落在他腳下炸裂開來,汁水飛濺,像淋了一場香甜的紅色暴雨,周圍人頓感暑氣略消。卻更聽得更劇烈的一聲“砰”,錢大夫大叫“哎喲”,隻見他仰麵朝天,四肢著地,一塊帶著腳印的西瓜皮正正蓋上了他的胖臉。撞翻了賣豆花的挑的扁擔,醋碟兒、醬碟兒、香油碟兒一滴不漏地在他淡青絲綢長衫上潑出了一幅山水畫。
紅發少年聞聲回頭,撲哧笑出聲來,高喊道:“錢大夫今天請大家吃全豬宴嘍,豬腳豬肚豬蹄膀,怕大家油膩上火,最後還準備了一道西瓜涼拌豬頭肉......”他把這肉字拖得老長,一邊叫著,人卻去得遠了。
金花巷尾的鐵匠鋪裏,爐火熊熊地燒著。古人雲人生三苦,打鐵,撐船,磨豆腐,打鐵居首。日夜在熔鐵的溫度旁勞作,如墮八熱地獄,其時流火七月,高溫更甚。爐旁的窄小院子裏,一個豆蔻少女正費力地搬動磚石,將其壘成石灶。女孩身材甚是瘦小,一塊石頭幾乎有她上身一般大。每壘上一塊,她便要甩手伸腰,歇上一陣。
紅發少年從院子後門轉進來,在牆角幾株茉莉花旁深吸一口氣,他的發梢竟從灼眼的紅變作平常的黑色,一直褪到頭頂。他撿起地上的半截樹枝,把頭發往裏一卷一簪,立時短了數寸,再把滿是汙泥的臉洗淨,便是錢續命一眼也難認出他是剛剛的紅發小子。江離兒把紙包往地上一扔,接過少女手中的石塊,堆得幾塊,一座歪七扭八的小灶才有了樣子。一股幽幽的藥香盈滿了小院,把望著灶火的兩雙眼睛都浸濕了。那少女霎了霎眼,道:“星子哥,藥是別人給的麼?”少年道:“嗯,大夫心好,說吃完了這劑藥,下次再去抓便是。”少女道:“像娘說的,世間總是好人多。”
那少年不答,灶門裏劈裏啪啦跳動的火星子,在他潭水般清澈的眸子裏明明滅滅。“世上便是好人多嗎?今天那錢續命,又算哪門子的好人了。師娘自己是個好人,教導我們總是拿善心與人相對。”十六年前,是師娘蘇秀把自己從巷口撿了回家。說當時已是深秋,瑟瑟涼風中他就被裹在一件粗布衣服裏,不哭不喊,隻眨著雙大眼睛望著她笑。她見孩子生的白白壯壯,模樣可愛,並不像窮苦人家無法撫養而拋棄的,就將他抱在懷中在巷口等。直到夜涼也無人來尋,懷中男嬰吮著手指早已睡熟,蘇秀心下不忍,便把他抱回了家。蘇秀心疼他繈褓之中,便與雙親相離,就給他起名離兒,隨著丈夫姓江。江家開著一家不知傳了幾代的鐵匠鋪,靠給鎮周圍幾個小村子打些農具過活,日子並不寬裕。老鐵匠江準和妻子蘇秀就從牙縫裏省出糧食,從棉衣裏擠出衣料撫養他。他背脊中央有個手掌大的疤痕,師娘說這是他小時候坐在火爐旁看師父打鐵被濺出來的火星子燙傷的,還說聽人說到小時候破相或者身體留痕是福相,能逆天改命的,以後離兒的幸事就全從這個火星子上來了。師父聽完哈哈大笑,大喝一口酒,說道:“我看咱家離兒生來就跟打鐵有緣,倒像是我的親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