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這事情當然又得背山爺牽頭。如今老一輩裏頭,也就背山爺還懂這裏麵的各種章程,年輕人都各自忙碌,哪裏有這等閑情逸致來張羅這些事情。既然同一個姓氏,同一個祖宗,那就天南海北的人都要返鄉。這些曾經在升子山出生或者成長的人,和我一樣,都從升子山飛走了。曾經熱鬧非凡的升子山,如今基本上是老弱病殘的集聚地了。隻有在清明節這個神聖的時刻,各自不願意背負忘記祖宗的罵名,回來了。可是在我看來,這不過是一次靈魂迷失的大聚會。但是各自的老人還是滿心歡喜地企盼孩子們回來,這是春節過後的又一次合理化的團聚機會。
對於返鄉祭祖的年輕人來說,這次家族的聚會是不得已而為之。不回,怕擔了個不孝敬祖宗的罵名;回來,升子山已經不再是兒時模樣。寧願漂泊在異鄉,也懶得回故鄉,因為故鄉已經麵目全非。不回升子山,升子山在自己的心裏還有著無盡的美好回憶,思念就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鄉愁可以美化,可以浪漫,但是經不起現實的推敲。如果去調查一百個人,一百個人都不會說自己的家鄉不好,一百個人不敢醜化家鄉,九十九個人會對生養自己的地方充滿了想象,但是絕對沒有一個人肯回到生養自己的地方生活,因為那意味著沒有出息,意味著走不出去,意味著自己的失敗。所以,家鄉隻適合在文字裏浪漫為所謂的鄉愁,不適合在現實裏說落後和愚昧。那是違背道德,也是對自己家鄉的侮辱,也是對自己人格的侮辱。我大概就是這樣一種心態的典型代表。
升子山同樣是這樣的一種典型家鄉,年輕人回鄉祭祖,不過是在為生養自己的家族增色,為自己的家鄉招魂,借著祖宗的名義,會名正言順些。故鄉還在,但是基本上都是空心村了,留些老弱病殘留守的空心村,房子倒一座比一座漂亮起來,那是在外麵打拚的人,賺錢回家來造的新房子,用漂亮的建築裝點出來的鄉村繁榮的假象,實際上卻是經年累月空置在那裏。外出的人頭腦活絡,能夠跟上這個滾燙發展的時代,留守的老人思維始終僵化滯後,因為沒有新的帶頭人,新的思想也難以跟上時代。從這種意義上來說,故鄉猶在,靈魂已經死去了,故鄉祭祖,祭祀的不僅僅是祖先,也是給故鄉招魂來了。
背山爺對我說的“招魂”二字很不耳順,龍哥更是表現了一種挑釁。我理解龍哥,在留守升子山的群體中,他大概是唯一一個願意留守的年輕人代表了。他之所以不願意出去,是他的性格決定的,他到了廣東等地方打工,受不了那份顛沛流離之苦,所以,他就安心留了下來。反正家傳中醫學,也能夠讓他在老家有立足之地。背山爺也樂得孫子陪在身邊,家裏不缺小錢,不出去也好,是另外一種生活模式。如果非要有不平衡的地方,那就是清明祭祖的時候,各房的後代子孫都能夠光鮮亮麗回來了,而背山爺和龍哥隻能平平淡淡地淪為東道主一樣,招待各位,我不知道龍哥內心是否有點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