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爺拿來的小冊乃是一份名單,上有格列托夫在黑龍南岸活動數十年間所負責聯絡的黑龍軍叛徒。說起來這格列托夫身份顯赫,本來隱姓埋名負責諜子係統,從不常駐某地,也算安全。哪知僅僅一次輕敵,便死在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元嬰手裏。
韓忠看看那名手握短刀的戰將,道:“別難過了,把他留到最後一個,就是盡量保著他的命了,從他決定背叛那一刻起就注定得死。如今讓他多活了這麼長時間,已經對得起同鄉之義了。”
戰將低頭坐地,黯然不語。一旁韓忠見他低落,也便沉默無言,靠坐碉樓牆下,眼望碉樓外白夜裏的雪亮迷蒙,心中憶起早年過往,一幕幕景象似乎浮現在霧氣中。當初同鄉幾人出門學道,那天的初生之月冷光清撒,也似這般晃得人昏昏欲睡吧……
正迷糊時,被遠處一陣微弱嘈雜驚醒,垛口前值崗軍士不過丹期,耳力不行,對這微弱嘈雜聲渾然未覺。韓忠直起身去看碉樓外,卻見下麵一片寧靜,行屍早都停下,不叫也不動。遠處二層外,敵軍駐地都掩護在平台死角下麵,視野能及處沒有任何異常。
嘈雜聲越來越大,韓忠側耳細聽——“嘩唥!嘩唥!嘩唥!”
聲音越來越響,軍士們先後聽到,所有人都運足目力,想看清聲音何來。韓忠皺眉眯眼,聽音辨位,發出聲響之地集中在二層小轅門以外一片地方。但因被二層平台遮擋,卻看不到任何情況。
此時二層小轅門外人頭密集,一層平台上整齊排列大批鬼族軍隊。在高大石牆掩護下,一名絕美女子站立在前,身穿大巫祝彩羽長袍,披發跣足,雙手各拿鈴鼓重重抖動。鈴鼓發出“嘩唥!嘩唥!嘩唥!”清脆聲響,顯得陰森而詭異。那鈴鼓有淡淡藍光放出,顯然已與內息共振,四周雪霧隨聲波震蕩,一圈圈改了飄落方向,積落地麵,便成了一層層規則地漣漪狀,煞是好看。
鈴鼓節奏逐漸勻稱,片刻後,羽衣女子緩緩開口:“哎————”
一聲長長的開腔本來清脆,然而長音拖到後麵卻逐漸變得低沉如咆哮般粗糙,順而聲音一變,高亢與低沉兩種聲音竟同時從女子喉間傳出,且形成“日日日——”的共鳴音。這一開腔,聲音便再沒斷過。本已肅殺的冬夜更添百倍寒冷,女子周圍的雪霧本就被鈴鼓振動而層層飄抖,此時這奇異鳴音再與鈴鼓音波共振,擊得四周所有雪花如被無形之手托起來般,一層推著一層緩緩向外圈平行擴散。場麵詭異,四周所有軍士似乎也被空氣中音波振動,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鈴鼓忽然變奏,節拍緊促急迫,速度翻了兩番。羽衣女子身旁,一名大覡師似得到信號,將二尺直徑一麵大耽鼓抓在左手中,右手拿出一條青色蛇狀鼓鞭,應和著羽衣女子的鈴鼓迅速敲擊。那節奏輕巧明快,可那鼓聲卻悶如金錘,讓人聽到耳內便覺心煩欲嘔。本來緩緩飄飛的“雪音波”似被耽鼓聲狠狠推了一把,陡然加速飛行,帶著不亞於暴雪的力度打在眾人身上臉上,擊膚生痛。
繼而一名大巫師素手輕搖,雙手執兩把銅鈴也迎合而進。銅鈴一響,樂聲瞬間和諧,那些或陰森或擾人心煩的感覺瞬即消失。樂聲中,四周五六丈方圓再無雪花,一個球形區域似產生無形力場般,凡是進來的雪花都會被音波震蕩,急速飛離。鈴聲不響時,那些音波似乎便在空中層層堆疊。鈴聲隻要一響,那些音波便似乎突破了什麼桎梏,瞬間擴散。
兩名巫覡圍繞羽衣女子蹦跳遊走,身形動作統一,竟是一種舞蹈。三個身形來回交錯間,音波的發出、充能、釋放以一個奇異方式環繞不停,層疊擴散。天地間似乎隨之而起了一種嘈雜回聲。
彩袍隨節奏不停陡振,帶著種荒蠻粗獷地美感。中央羽衣女子纖瘦之極,蹦跳間輕靈飄逸,可那踏步偏又十分有力,一雙細巧柔白天足踏冰蹈雪,不見絲毫畏寒或猶豫,節奏穩定而沉重,彩羽飄揚間帶領著另兩人腳步,好似仙禽起舞。
跳沒有三四步,兩麵鈴鼓突然輕輕一撞,一點火星從中間飄落,落入地上一堆扭曲幹枯的木材之中。噗一聲火光熊熊,卻無任何熱量發出,隻有弱到幾不可見地淡藍幽炎“緩緩”燃燒。那火焰十分怪異,方一燃起時還是正常火炎形狀,然而一個呼吸不到,便似乎被些什麼東西吸走一般,錐形主體上延伸出十幾個火龍卷,細細小小如絲般在空中扭曲。看上去迷幻美麗,卻也讓人不寒而栗。
羽衣女子滿身彩色羽毛隨身體跳動而起伏飄揚,口中那喉音高低共鳴,逐漸轉為微弱,卻依然持續不斷。四周軍士皆在瞪眼觀看,然而看得見大巫祝嘴唇在動,卻聽不清她說些什麼,耳中隻有那低沉與高亢共鳴的長音淡淡傳來。抬頭看,“空球”外側的雪粒如銀星般跳躍振動,似乎這音波的振動已開始發生有規律頓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