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無垠無際,蒼涼廣袤的漠北曠野,除了遠方的雪山,就隻剩下一條筆直卻看不到盡頭的古道。若不是這古道上有未被風吹散的馬蹄印與車輪印,走在路上的人一定會以為這條路是通往地獄的,因為這樣一個地方,本不該有路的。
有風,是東風,溫暖的東風,東風來的時候,原本是萬物複蘇的季節,但這片土地顯然還在沉睡,路旁的荒草不知是哪年枯萎的,到現在還沒有腐朽,新芽也未發。
風突然大了起來,揚起的沙土開始曼舞,掠過枯草、焦石,時而低伏,時而上揚,看起來有點像是哪個柴扉人家裏姑娘身上的髒裙子,不是很美,但卻很張揚。
“漠南無王庭,漠北走窮狗,這鬼地怕是狗都不會來吧。”郝多寶一麵念叨著,一麵眺眼遠望,前方別說人煙,天空中甚至連隻飛鳥都看不到,他越來越懷疑這條路究竟是不是人走出來的,他甚至想起很小的時候他師父跟他說的陰兵借道的故事,莫非,這條路是陰兵走出來的?想到這的時候東邊吹來的風突然變得涼颼颼的冷脖子。
但郝多寶聽人說,路的盡頭那邊不但有人居住,而且住在那裏的人還很富裕,每個人家裏或多或少都有金子,郝多寶一聽到金子兩個字,他的人就失去了理智,他的兩條腿也好像被下了咒。他師父雖然給他起名叫郝多寶,但到現在為止,他除了被人說過寶裏寶氣之外,連金子都還沒摸過。他無數次懷疑過他師父究竟是不是武財神,但他下山那天他師父傳給他的聚寶盆上確實有“聚寶盆”三個字,盆雖然舊了點,還缺了個口,但當時他師父緊緊抓住聚寶盆不願撒手的情形郝多寶到現在依然記憶猶新,師父一向是個豁達的人,有一口肉吃,絕不會少他一口湯,那是師父第一次表現得那麼小氣,所以郝多寶堅信,師父一定是武財神,他老人家傳下來的聚寶盆,也一定是真的,雖然他到現在還不明白聚寶盆裏為什麼長不出金子來。
郝多寶已經連續在這裏走了一天一夜了,現在正值晌午,天氣雖然不是很熱,但人在地上走,還是猶如身在烘爐裏,這裏幹燥的風無時無刻不在榨幹你體內的水分,他師父曾告訴他真金不怕火煉,但現在他覺得自己不像金子,更像一根被人丟在簸箕裏的蘿卜幹。
郝多寶的身上沾滿了灰塵,一個月前,他記得他剛下山那會衣服還是幹幹淨淨的,現在他的衣服不但變成了油膩的灰褐色,上麵還多了很多破洞,他的鞋底也磨穿了,磨穿的地方腳板上已起了水泡,後來水泡也磨爛了,於是他隻好墊著腳走路,他覺得自己這樣走路的樣子像極了一個瘸子,好在能體會一下瘸子是怎麼走路的,也是一種樂趣。
“瘸子”身後跟了一隻半人高卻瘦的隻剩皮包骨的土狗,土狗原先還是黑的,現在是灰色的,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土狗”,土狗的脖子上套了一個項圈,項圈上墜著一個生了銅鏽的鈴鐺,一個不會發出響聲的鈴鐺,黑狗的背上馱著一個布袋,左邊裝著一個繈褓,繈褓裏裹著一個小男嬰,那是郝多寶的師弟郝多玉,據師父說,郝多玉是他從閻羅王那搶回來的,正是為了救郝多玉,師父僅剩不多的壽陽才會被閻羅王克扣,所以說郝多玉是師父一命換一命從閻王那換回來的,隻是可惜的是,郝多玉人雖然還活著,但三魂隻搶回來兩魂,是個缺心眼,三歲了,竟還不會說話,整天除了吃就是睡。
但郝多寶不能嫌棄郝多玉,郝多玉可憐啊,他才生出來,還沒來得及欣賞這個世界,就被牛頭馬麵把三魂給擄走了,他雖然還剩下兩魂,但和一個死人,又有什麼區別?郝多寶時常覺得師父不該救郝多玉,讓他轉身投胎,也好過這一世變成一個廢人。不過郝多寶覺得多玉再大一點,可能會變得稍微正常點,至少現在郝多玉已經開始認生了,知道郝多寶才是他的親人,別人如果抱他,他就會大聲哭喊,而且前不久,郝多玉終於在餓的時候會喊出“奶”字了,這是一個極大的改變,讓幾乎絕望的郝多寶看到了些許希望——他終於不再懷疑自己是不是在養一個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