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追蹤了一整天才獵殺回來的一隻雪兔剝皮加工,內髒混合著野菜煮成了一鍋湯,將肉醃製了一下,掛起來晾在了通風幹燥處,那繩子上已經掛了不少風幹的各種動物的肉。
待兔雜湯煮好,他盛了一碗,走到一張床前,坐到床邊,用湯匙盛起輕輕吹氣。
床上靠著枕頭坐躺著的是一個瘦骨嶙峋的白發老婦,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麵前的年輕人:長得跟他爸爸可真像啊……就是不像他媽,一點也不像!
“姨,喝湯。”
年輕人將湯匙遞到老婦嘴邊,老婦卻沒有喝,而是開口發出像風沙刮過戈壁的聲音:
“姨不餓,你吃。”
“姨,鍋裏還有呢,您都一天沒吃東西了。”
年輕人聲音很好聽,這一點跟他父親可不一樣,不得不承認,很像那個女人。
“端午,去把我的那個匣子拿過來。”
老婦依然沒有喝湯,名叫端午的年輕人隻好把碗放下,走向雜物間。
老婦有個寶貝得不得了的木匣,他一直是知道的,但從來不知道裏麵是什麼東西,隻是偶爾能看到老婦一個人捧著那木匣,也不會歎氣流淚什麼的,就隻是沉默發呆。但自從老婦一病不起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的情景了。
在雜物間找到那個紫色的不大的木匣,竟然沒有一點灰,也不沉重,但端午捧在手中時,卻控製不住地雙手微微顫抖,鼻子一酸,險些落淚。
當他將木匣拿到床邊時,老婦的精神狀態看起來突然間好了很多,眼睛也有了神采。她接過木匣,慢慢摩挲了兩下,然後將食指伸進一個凹槽處,一聲清脆的“哢”,木匣的蓋子打開了。
端午看見匣子裏麵是一遝照片和兩本黑皮日記,保存的都很好。
老婦人摸了摸那些照片和日記本,就像撫摸著最心愛的人的臉一樣,卻最終沒有拿出來。
“這是你父親留下來的日記本和照片,是他留給你的最珍貴的遺產了……不要怪他……也不要怪你母親……”
說完這些,老婦人便再也沒了任何聲息。
端午沉默了很久,也並沒有去為老婦人注射“生機素”,老婦人的機體早已經徹底毀了,生機素也不會再起作用,而且他知道老婦人也不會同意他使用的。生機素已經數量不多了,每一支都無比珍貴,在關鍵時刻可以救他自己的命。更重要的是,因為幾次重傷將死而注射過生機素的他,莫名對生機素產生了依賴,而且出現了變異症狀,最長一個月時間,如果不注射一定量的生機素,他就會變成類似喪屍和狼人混合體一般的可怕存在,並很難保持人類的理智。盡管大人們一直瞞著他,他自己也清楚地知道,曾經有一個跟他很要好的小女孩,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在一次事故中死在了自己的手中,應該是被活活撕裂了脖子……
所以他不是第一次經曆生死,因此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甚至因為有過太多次無以複加的悲痛欲絕,連悲傷的感覺都沒有了。盡管這個老婦人是把他養大的人之一,親如父母;盡管剛才在雜物間裏他鼻子酸楚了一下……但那隻是突然莫名的生理反應,跟情緒波動沒有什麼關係。
將老婦人的遺體丟進基地後門外深不見底的裂穀,抬頭望了望上方的一線天空,如同一條筆直的發光的白線,光滑的絕壁朝兩側延伸看不到盡頭,如果從高空俯瞰,就像有神仙在這塊荒蕪的大地上一刀劈出的巨大而綿長的豁口,觸目驚心。
鎖上門回到房間,將昨夜剩下的兔雜湯吃完,他坐在寫字台前,麵前放著那個打開著的木匣。木匣的材質乃是名貴的木料,但端午不懂,他隻知道這木匣裏帶有自毀裝置,如果非正常打開,盒子會連同裏麵的東西一起立即化為飛灰。
他看到木匣裏的最上麵的一張照片,是三個年輕人,兩男一女,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大,卻遠比自己青春洋溢白淨漂亮得多,時隔多年依然色彩鮮豔眉目分明。背景應該是一個室內舞台,三個人一人手裏拿著一個證書一樣的東西……這是頒獎典禮麼?
那個漂亮得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女生肯定是母親年輕的時候了,而端午也一眼就認出了其中那個高一點的男生是自己的父親。
他對父親和母親的記憶不多,卻都十分深刻,因為有記憶後的每一次相見,都顯得那麼奢侈難得,說不定某一次的分離就成了永別。
姨讓自己不要怪他們……也許曾經是埋怨過甚至恨過的吧,但是隨著世界的崩潰和身邊人不斷的死去,他失去了很多情感,包括喜怒愛恨。
默然了一會兒,他沒有碰那疊照片,而是拿出了那兩本厚厚的日記,放在了桌子上。黑色封皮觸感柔軟冰冷,他就那樣打開了第一本日記,扉頁雪白,有兩行墨色鋼筆字跡,是一句詩——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