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元年十二月,大雪。
天機大陸已經很多年都未曾出現過如此異常的氣候了。這一場雪,陸陸續續下了半月有餘,即便而今的積雪已然深重到難以出行,也仍舊沒有半點要停歇的意思。寒風呼嘯中,偌大的雪片撒鹽扯絮般的紛紛揚揚,目力所及之處,亦不過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好像是如今的泰和殿,哪怕屋內的炭火再盛,也暖不了外麵的漫天雪意。
“啟稟陛下,微臣已經驗明,牢裏的那具女屍稟賦柔弱,毫無內息,確實不是雲後。”比起跪在這裏,嚴太醫寧願自己是跪在外麵的雪地中。原本一國之後暴斃在昭獄之中已是離奇至極了,現在居然還發現死者另有其人……那真正的雲後去哪兒了?自己似乎,已經觸及到了宮中的某些隱秘所在了。
長身而立的男子一襲黑色暗紋鑲金龍袍,雖然俊眉修目,氣質如玉,可在聽到這話的瞬間還是失去了一貫的沉穩平和,甚至隱隱間流露出了一股暴虐和焦躁:“不是她,果然不是!雲千雪,你好啊……真是好……竟然還敢跟朕玩金蟬脫殼這一手!你是當真覺得朕不會對你怎樣麼?!”
皺了皺眉,內侍總管張德暗示嚴太醫退下,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勸慰自家主子:“陛下,娘娘素來恭謹坦蕩,當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您不是已經派寒大統領去查探了麼,想來很快會有消息,屆時再下定論也不晚啊,何必在此時心生惱怒,白白地傷了夫妻情分呢?”
“哼,這話也就你能說得出來!朕的昭獄是何等所在?若不是她雲千雪,又有何人能夠在守備如此森嚴之地來上一出偷天換日?!”麵上神情冷得幾乎快要凝出冰霜,蕭隱心中滿是被人欺騙和背叛的憤怒:“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要詐死,朕成全她!膽敢一人逃出京城,想來她也未將雲府上下的安危放在眼裏,這些年,朕對雲歸遠也是過於寬厚了。”猛地拂袖轉身,一國之君的嗓音盡是決絕和殘忍:“擬旨,雲後身染奇疾,不幸病逝。雲相及夫人聞聽噩耗,不堪打擊,雙雙暴斃。”頓了頓,他似乎是思考了好一會兒,這才繼續道:“讓左相親自去一趟,雲府滿門,一個不留。”
而在他傳令的同時,京都三十裏開外的仙都峰中,一輛低調的深黑色馬車正沿著山路緩緩而行。說來也奇怪,明明是積雪深重、沒至腳踝,可那輛馬車卻如履平地,絲毫不受幹擾,隻在雪地上留下了兩道淺淺的車轍,山風一卷也就消失不見了,看起來格外的玄異。
駕車的是個青衣少年,眉清目秀笑容可掬,哪怕是這樣惡劣的天氣,他依然明快地仿佛山間奔流的溪水:“主子,難得咱們離雍都這麼近,不如玩賞個兩日再走吧?反正回去還早著呢!”
“這樣的天氣,雍都是沒有什麼景可賞的。”一個冷清散漫的男聲自馬車裏悠悠傳出,雖然不響,卻好似有著洞穿風雪的奇異力量:“你若是真想玩呢,我們可以去……”話音戛然而止,馬車中的人似是察覺到了什麼,墨染般的長眉下意識地就皺了起來。
“好濃鬱的血腥味。”緊跟著感受到了異樣,青衣少年拉住馬匹的韁繩,才掃了一眼身側不遠處的一片空地,就忍不住驚咦了一聲:“死了好多人呢!”
“大驚小怪,你跟著我死人還見得少了麼?”嘴裏雖然這麼說著,馬車中的男子到底還是打著簾子探出了頭。隻一瞥,就駭得他凝住了所有的表情,再不複片刻之間的自在愜意。身體快於意識而行動,下一刻,他便毫不猶豫地躍出了馬車,在雪地上幾個縱躍,落到了那遍地血色、屍骸狼藉之處。
青衣少年詫異至極,他還從未見過自家主子如此情緒外露的時候。匆匆地將馬車停好趕過去,卻發現主子已將一人攬在懷中把起了脈。那應該是個女子,及腰的黑發淩亂披散,遮住了大半張臉頰,一身已然看不出原色的衣服破破爛爛,髒汙不堪,而此時,她露出袖口的手腕更是傷痕累累、血肉模糊。若不是胸口尚還有著極淺的起伏,恐怕自己都要以為她是個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