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H市交通廣播,聽眾朋友們你們好,今天是20xx年七月十一日,午後二時三十三分。下麵插播一條剛收到的消息,在薪星街和文話路交彙處發生了一起嚴重的交通事故,三輛轎車連環追尾,現場交通完全癱瘓,目前事故原因尚不明確,交警初步懷疑是高溫天氣造成駕駛員中暑昏迷導致了事故的發生。此次高溫刷新了本市有氣象記錄以來的最高水平,不過大夥也不用太過擔心,今天下午到夜間我市將會迎來一場降水,氣象局發布了雷暴黃色預警,下午有出行計劃的朋友就請您注意了,帶好雨具,路上的朋友尤其是經過薪星街和文話路交彙處的,請一定要繞行,建議您從......”

出租司機惡狠狠的關上收音機,嘴裏不住的咒罵。要是早播報十分鍾,自己何至於跑到這裏活受罪。此時日頭正盛,引擎蓋煌煌刺眼,空氣中飄蕩著烈日的幹燥味道,方向盤也變得“炙手可熱”。狹小的空間裏,隻有那光能驅動的財神爺活力十足,磕了藥一般瘋狂搖擺。炎炎天氣一天到頭也沒幾個客人,前來光顧的也就隻有灼人的焚風。生意難做他便更加舍不得開空調,前天才加的油,而今又漲了6分,每踩一腳油門心裏都在淌血。抓起那能擠出水的毛巾抹了把臉,抄起空了的水壺磕的牙齒生疼,也不過就潤了潤嘴唇。眼前的SUV刹車燈熄滅,老牛犁地似的信步前移,司機忙不迭發動引擎,慢抬離合,倏地就見一電動摩托嗖的一下見縫插針從自己車前溜過,驚得他猛踩一腳刹車,立時熄火。嵌在座椅裏的臃腫身體陡然騰起,險些將臉磕在方向盤上。

“你個哈批,不要命咯!”司機探頭出去,大聲叫罵。

“騎個電驢子到處亂竄,早晚讓老天爺收了去。”後車催命似的不住鳴笛,他也隻能嚼著舌頭回到車裏,重新點火,迎著逆光目送那個黃衣黃帽的外賣小哥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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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媽。嗯,上班呢,咋了?哦,我挺好的。嗯,吃了,我都二十二了還不知道按時吃飯。這邊挺好的,比咱家那頭強多了,環境也好,掙錢也多,就是這幾天挺熱的。沒事,真沒事,我能照顧自己,真的。等兒子過年給你帶回個城裏姑娘,美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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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不說了,我這來活了。沒事,叫我爸也不用惦記,他臉皮薄不愛給我打電話,我給他打也說不上幾句話。好了我掛了,嗯,你倆也注意身體,拜拜拜拜。”

男子掛斷電話,看著滿是汗水的屏幕四下打量,渾身上下竟找不出一處幹燥的地方。勉強在大腿上蹭了蹭,卻不想越擦越花。掃了一眼地址,便火急火燎的動身開拔。消瘦的臉龐被曬得通紅,深邃的眼窩讓雙眸時刻籠著陰影,額上的汗珠翻山越嶺,衝破了茂密的眉林,趟過了凹陷的秋水,衝刷著高聳的鼻梁,最後被厚實的唇壩攔截,沿著嘴角的溝渠彙聚到方正無須的下巴上,聚少成多終回歸大地的懷抱。

用小臂抿去臉上的汗水,胳膊上的曬斑觸目驚心。奮力推車走在一段陡坡上,太陽穴鼓起麵露青筋,咬牙的嘴角酒窩時隱時現,每走一步都要留下點滴水痕。過了上坡,男子瘦高的身體蜷縮進電動車裏,緩緩向城外駛去。市裏的大路堵車嚴重,反倒不如城郊的土路來的迅速。此時烏雲逐漸遮住日頭,小路上微風拂麵,路旁的菜地裏翻騰起綠色的浪花,頗有幾分愜意。

濃重的鉛雲蓋在頭頂,仿佛觸手可及。遠方不斷傳來嗚咽不清的轟鳴,愈發響亮密集。清新的泥土芬芳在鼻腔中遊走,一掃胸中火氣。眼見風雨欲來,外賣小哥也開足馬力,身後飛沙走石,一騎絕塵。畢竟是土路,路況很差,一陣顛簸讓小哥有了尿意,心中糾結一陣,捏閘減速,一個甩尾停在了路邊空曠地帶。解開帽帶,將頭盔放在車後保溫箱上,甩了甩滿是汗水的頭發。飛揚的發絲,深沉的神情,一股朋克的味道油然而生,如果換身皮衣,拿起電貝司,完全可以登上六七十年代的外國音樂海報而沒有絲毫違和感。

可他隻是個送外賣的,沒有生在上世紀的英國或美國,隻是個二流大學混出來的普通九零後。離家萬裏出外打拚,沉沒於後工業時代的洪流中,逐漸邊緣化。家境普通,沒有養老保險的雙親瀕臨退休,心中有個喜歡的女孩也不敢表白,他知道自己條件不好,配不上人家。。

在這萬事向錢看的社會,他放棄了深造,拿起了小黃帽,成為大都彙裏的一粒微塵。每日送餐,風雨無阻。點點涼意在後頸擴散,出神的他茫然抬頭看見了占據半邊視野的高壓電塔,卻沒看見塔下掛著的“高壓危險,切勿靠近”,看見了雲層紫電一閃,眨眼漂白了天地,可之後他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驚雷炸響,水桶般粗細的雷霆轟然墜落在電塔上,瞬間火花四濺,或天賜或人造的億萬電荷洶湧的灌入大地,剛提上褲子的小哥,皮帶還未曾紮緊便僵直著倒在地上,不時抽搐。傾盆的暴雨將冒煙的毛發澆熄,失控的手指如何也摸不到手機按鍵,就這麼失去意識,淹沒在瓢潑大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