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故鄉(1 / 2)

無岐山脈今年的霜雪比往年大了不少,形若鵝絨狀的雪花隨著凜冽的寒風在一日間就鋪滿了整個大地。

放眼望去,仿佛天地之間除了那蒼茫的白,再別無一物。

莫小樹扯了扯有些漏風的衣領,站在風雪之中微微喘息著,微張的嘴和鼻孔噴出的熱氣,在極寒的空氣之中變成了兩道純白色的煙霧。

望了一眼已快落下山頂的夕陽,拉上麵巾杵著木棍,又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蹣跚而行。

肩上壘起的積雪落下,天上飄撒的雪花又壘起,如此循環往複,連綿不絕。

冬季的夜晚總是比其他季節來得要早一些,莫小樹蹣跚往前走了沒多遠,濃濃的夜色就在世間鋪展開來,白日裏微弱的寒風在日落之後也驟然變大,吹得莫小樹裸露在外的肌膚生疼,渾身的熱量透過厚重的衣物一絲絲的往外泄露,然後隻留下冰冷。

好在離家很近了,他已經能看到院門口掛著的那盞白紗燈籠,隨著風雪搖搖擺擺,就像驚濤駭浪上麵的一艘小船,船上溫黃的燭光明滅不定,似乎下一秒就要被無情的風雪弄熄了一般。

但明滅不定的燭光還是堅持了下來,一直等到從遠方歸來的莫小樹進了院子,才漸漸黯淡下來。

堅固的土坯牆把風雪阻擋在外,油燈裏橘黃色的火苗忽左忽右,昏黃的光線映出一道狹長的身影。

屋子角落的某塊陰影中一直坐著一位年邁的老人,灰白幹燥的頭發隨意的散開,一身寬大的白色長衫遮掩住了他骨瘦如柴的軀體。

他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安然自若的坐在屋子角落裏的那張竹製躺椅上,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行將就木的腐朽之氣,就像一塊放在陰暗角落裏生滿蟲眼的木頭。

聽見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他才睜開了搭在一起的雙眼,可惜雙眼渾濁不堪,毫無半點靈氣。

“少爺,您回來了,老爺和夫人都拜祭過了吧!”

他的聲音異常的粗糙沙啞,就像喉嚨裏塞了一把散碎的木屑,一個個清楚的文字被喉嚨裏的無數木屑割散又合上,這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

好在這怪異的聲音莫小樹已經習以為常,所以表情沒有半點異樣,隻是對著老者微微的點了點頭,淡淡道:“拜祭過了。”

別上門栓,莫小樹僵硬的手指扯下臉上曾為自己阻擋風雪的素色麵巾,隨意的扔在屋子中央的木桌上。

跺了跺冷得毫無知覺了的雙腳,曲腿緩緩朝身後的長條木凳坐下,拉過桌子中央的茶壺,脫下手套給自己倒了一杯冰冷的茶水。

茶水冰冷,但他全身裏外更冷,所以他毫不介意,一飲而盡。

老者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梨木拐杖,杵著地麵緩緩來到莫小樹麵前,看著低著腦袋一言不發莫小樹,眉眼裏全是溫和。

“少爺,您既然回來了就開始了吧?”

莫小樹偏著腦袋看著麵前麵容蒼老,形似惡鬼般的老者,好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隻是黑白分明的眼睛漸漸變得紅潤,似有淚花在裏麵滾動。

“你馬上就要死了,就不能……舒服的躺一會兒麼?”

莫小樹眼睛微紅,可聲音卻平靜如水,聽不出內心裏的半點波瀾。

老者笑了笑,露出一口不符合他現在年紀的森森白牙,有些吃力的坐在了莫小樹的身邊,閉上眼睛聽著屋外呼呼的風聲,惆悵歎道:“早死了好,早死了好下去服侍老爺和夫人,再說,十二年前我就該死了,要不是因為少爺您,我恐怕也撐不了這麼久。”

“沒有我你還能活得再久一些的,或許……根本就不會死。”

莫小樹低頭看著幹燥的地麵,拚命忍住的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流了出來,以一道隱晦的痕跡落在幹燥的地麵上,綻放出一朵朵淚花。

老者睜開了緊閉的雙眼,原本渾濁的雙眼在幾個呼吸之間又變得明亮有神,與他仍是蒼老的麵孔形成強烈的對比,仿佛蒼老的軀殼中住著一個精神飽滿的年青人。

但他的聲音仍是那古怪的模樣,眼神柔和的看著莫小樹,古怪的聲音不急不緩的從他喉嚨裏爬出:“我早晚會死的,無非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但少爺您不同,您本是應該在蒼穹之上遨遊的巨龍,不能因為年幼時被巨鷹傷害過而一輩子隻能在淤泥裏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