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的第一場雪悠悠揚揚地落下時,顧年意和林恩相約來到了兩人常去的小飯館。
店家早已對二人熟稔至極,笑著詢問道:“還是老規矩?”
顧年意點點頭,又衝著店家說,“有什麼度數不算高的白酒?來一瓶。”
店家想了會兒,若有所思地說道,“我自己家熬的米酒,度數不算高,也不想多賺錢,你們要不然喝喝看?”
顧年意用眼神詢問著林恩的意思,待林恩點頭後,他才衝著店家點了點頭。
倆人相對坐下,附近的大學都已經放了寒假,小飯館裏頗為冷清,隻有他們這一桌客人。
顧年意觸景生情,感慨地說道,“還是學生時代好,上了幾個月的學,還能撈上個寒暑假。現在上了班了,幾乎是全年無休,卻沒那個命拿個優秀員工獎。”
林恩笑笑,得意洋洋地說,“我可也已經放假了。”
顧年意故意瞪了一眼林恩,“你故意刺激我?”
林恩爽朗地笑開了,一直笑到了肚子酸痛酸痛的才刹住了車。
顧年意倒是不明白林恩此刻的笑點在哪兒,但看到這樣的林恩,他是發自真心地感到快慰和溫暖。
林恩笑著笑著便濺出了幾朵淚花。這似乎還是爸媽去世之後,她頭一次一點兒都不想掩藏自己的情緒。她說不清究竟是這個小飯館還是眼前的顧年意給了自己前所未有的輕鬆感,但無論是哪一樣,至少以後她在青州,不會再那麼孤獨了。甚至下一刻,她和盤托出了自己那狗血淋淋卻真實無比的故事,都不會令她十分詫異。
這麼些年過去了,很多次她都想找一個人說一說自己年少時候的遭遇。但是她向誰去說呢?師兄嗎?不,她的自尊不允許。她可以在師兄傷心難過的時候,揭開自己的傷疤給他看,告訴他,這個世界上,至少她林恩就比他慘過許多。但這並不代表她會把那樁從天而降的禍事的秘密全盤告訴師兄。她不希望師兄可憐她、同情她。倘若有一天,她能夠得償所願,能與師兄並肩站在一起,她希望她和師兄之間並沒有愛以外的任何情愫。
可是,她滿心裏的話總有一天會憋死她的,甚至就連她心中隱秘生長的仇恨,她都渴望能與人訴說一番。如果是在這兒,如果是麵對著顧年意,她突然覺得自己有自信能一點一滴地傾吐出來。
“你也不是本地人吧?”顧年意搓著雙手,時不時地哈一口熱氣。即使有了米酒,顧年意還是覺得冷到了骨子裏。
林恩愣了愣,笑得有些落寞,“是啊。”
顧年意點點頭,齜牙咧嘴地抿了一口米酒,“青州什麼都好,就是冬天太冷了,冷得受不了。”
林恩望了望屋外絮絮的雪花,陷入了沉思之中。自己倒從沒覺得青州的冬天如何難捱。畢竟從那一天起,自己的整個兒世界都已經沒有溫暖可言了。
那一年,自己不過才七歲的光景,一直對自己疼愛有加的爺爺也是在漫天飄雪的一天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爸爸得知消息後,開著車匆匆忙忙地帶媽媽和自己趕往醫院。半路上,卻出了車禍。心中萬分恐懼的她失去了意識,等到她再醒過來時,身邊圍著的是伯父一家子。姐姐林想容的眼睛已經腫得紅通通的了。
“爸爸媽媽呢?他們怎麼不來看我?”那時的她還以為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場噩夢。
伯母聞言,立即扭過頭去,流下了兩行清淚。
林想容走上前去,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卻依舊追問道,“爸爸媽媽呢?”
伯父一夜之間沒了父親,也沒了幼弟,已經蒼老了許多,但眉宇間的嚴厲卻仍在。他威嚴地說,“林恩,以後你就跟著伯父伯母生活。爸爸媽媽都已經去世了。”
“怎麼會?怎麼會……去世了?”林恩呆呆愣愣地重複著這幾個字眼。失去意識前漫天的血紅終於一點一點地侵占了她的大腦。
她開始不吃不喝,不說不笑。伯母和姐姐便每日裏陪著她流眼淚。再在醫院呆下去也不是辦法,伯母自作主張帶著她回了家,讓她靜心休養。每日裏,伯母都會親自給她做上一桌豐盛的菜肴,她撿著吃點便沒了胃口。姐姐也會盡量陪著她聊天,但大多數的時間裏,都是姐姐在說,她在聽。日子似乎也能慢慢地熬過去了。
許多年後,林恩一直在想,若是那一晚,她沒有出去喝水,是不是她這一生都將會被蒙在鼓裏,活得不明不白?
那已經是新年前夕了,林恩夜半醒來口渴得厲害,偏偏房裏的水壺卻空了。她隻得出門去找水喝。她喝得心滿意足,轉身回房。經過伯父伯母的臥室時,房裏仍亮著燈,伯父伯母也正竊竊私語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