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十二年的六月,洞庭又下了一場雨。
正如世間所有的雨一樣
李昔來站在雨中,如同在北方一樣,隻是江南的雨,自是免不了屬於它獨有的溫柔。李昔來已經記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站在雨中想事情,是十年前剛剛出道的時候,還是三年前和她分別的時候。記憶仿佛也已經被雨水打濕,又被晾幹,如同被打濕的書頁,一張張粘在一起,上麵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他站在雨中,不是冒充孤獨,也不是假扮絕望,雨帶來寒氣亦洗去塵埃,無根之水配無根之人,很合適,李昔來從來都是這麼想的。
沒有雨的江南,還算的上是江南嗎?就好像少了溫柔的李昔來,還算是李昔來嗎?
天色漸晚,雨漸消。李昔來走在青石板搭成的街道上,天色是青的,路是青的,但李昔來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劍鞘也是黑黑的墨玉色,他覺得有些抱歉,煞了這江南的風景,他總認為,若一處絕美的風景,除了景物,缺了一個應景的人,便會少了些風情,李昔來這次到江南,也是為了找一個人,一個他相識多年的朋友。
少頃,月出於洞庭上,風瀟瀟兮,吹拂萬物,李昔來眼前的煙雨中,浮現除了一座院子,庭院深深,倚湖而立,吳加文便是此處的主人,這世上有很多種不一樣的人,有人喜歡吟詩,有人喜歡畫畫,有人喜歡鞋子,而吳加文就是這樣一個人。寫字,是他一生的歡喜,也是他一生的痛苦,曾有人這樣稱讚他的字:寫到興時需停筆,莫驚十二樓五城。他的字,就好像前代劍客白玉京的劍一樣,不是屬於人間的東西。他不是武林中人,但所有在江湖上闖蕩的朋友都以有他一副字為榮,因為他最出名的作品,便寫在江湖最出名的一把劍的的劍鞘上,這副作品就兩個字“溫柔”,最好的字自然要寫給最好的劍,寫出一筆最好的字的人,自然時李昔來的朋友。劍名溫柔,名家題字,自然也是溫柔。加文居士,自然也是江湖最溫柔的男子,這裏的溫柔,是對女子的溫柔。可若是世間柔情皆可得償所願,又拿來心碎之人萬種瘋魔?人間多憾事,加文的故事亦是如此。
李昔來借著月光,走進了庭院,吳加文站在湖畔,拿著一隻杯子品著湖中的月光,杯子裏裝的,是洞庭獨有的君山銀針泡成的月光,吳加文已經很多年沒有喝過酒了,有時候喝酒是為了忘記,那不喝自然是為了記得。兩個男人站在洞庭湖畔,看著這山水江月,吳加文轉過了頭”你知道,為什麼我要住在洞庭嗎?“李昔來笑了一下,回答到”自然是因為這裏是思穎的故鄉。“哈哈哈,難道這世上就沒有另外一個理由了嗎?昔來,活在過去的人,終究等來的,隻會是灰暗的死寂。””吳兄,你這是在勸我?“李昔來的眼中已經沒有了洞庭的風煙,一層淡淡的霧慢慢從眼底浮了上來。
”過了三年了,你還是不願意承認,你和她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有一點希望。我是你朋友,有些話總得有人來說。“,你還來勸我?我本以為在所有朋友中,最能理解我的,就是你。況且這次,隻是拿一把劍,做完約定上沒有做完的事情,我的心早已經死在三年前的那個夜晚了。”吳加文沒有說話,從袖中拿出了一封信,說到”東西我已經幫你寫好了,你這次去,要小心“李昔來的臉隱沒在黑暗中,月光灑向萬物,卻也被萬物束縛,總又光找不到的地方,就像總有做不了的事,等不到的東西,洞庭煙雨化天青,可未必有人在等你,不是歸人,便是過客。洞庭的江月下有埋了太多離別,太多相聚,正如人的一生,擁有太多的歡愉,便少不了悲痛。。
六月之息,跨江海,縱江湖,每一個人都知道了八月十五的蜀山之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時候,連知道些消息,都是不能自己決定的。命運的號角已經吹響,一切都在天空的軌道中運行,一把溫柔的舊劍,一堆連相見都不知是不是永別的故人。
被洞庭風波吹起的,不是木葉,而是泛了白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