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雪夜去人(1 / 3)

公元一六一八年,萬曆四十六年。臘月二十四日,未時剛過,天空中劃過一條耀眼的赤紅色長龍。帶著滾滾濃煙和沉悶的轟隆聲,拖著僅憑肉眼就清晰可見的火焰及震懾人心的恐懼墜落到京師西北三百五十裏外的鳳山北麓。轟然的巨響與隨之而來的震顫直接傳到京師紫禁城地表,讓下至平民百姓上到達官顯貴都不約而同的認為這必定是厄運的征兆。欽天監首席緊急占卜,後火速入宮上報天賜。

皇帝下令貼身近臣劉廣仁帶領八百神機營將士勘查鳳山災情,並賜予尚方寶劍一口,便宜行事。

同年,四月一十三日,努爾哈赤在興京“告天”誓師,宣讀了與明朝結有七大恨的討明檄文。閏四月,起楊鎬為兵部左侍郎兼僉都禦史,經略遼東。五月,清兵攻克撫安、三岔、白家衝三堡。京師告急。

這場戰爭,從春夏之交,一直拖到了十一月,按照當前形式,到了明年冬天,還是不會有任何結果,人民苦不堪言,將士屍橫遍野,瘟疫掠過群山峻嶺,最終消失在寒冷的北風吹雪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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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五認真想了三天,終於還是和父親說明了自己必定要參軍報效國家的決定。

向父親彙報完畢,就即刻做好了一貫那劈頭蓋臉的打罵,眼觀鼻鼻觀心,收緊全身肌肉,繃起七十二條神經,低頭等待咆哮抑或棍棒的抵臨。可遲遲就是沒有任何動靜,空氣中飄蕩的,隻有父子二人的呼吸聲,此消彼長,鏗鏘有序,聲聲入耳,這讓何五就又多了幾分不安,偷偷抬起眼皮的一角,用餘光瞟了一眼高堂之上端坐的父親。老人家眯縫著眼睛,穿過正廳不斷閃爍著赤紅色火焰的炭盆,掠過前堂施了一層薄薄積雪的房脊,望向遠方深白色的天空,那裏不規則的閃動著密密麻麻的斑點,雪不大,但在不停的下,漫無目的,亂無規則,與何五堅定的誌向格格不入。何老爺子,一手端著已經沒有絲毫熱氣的茶碗,一手慢悠悠轉著手裏這一對珍愛的三棱核桃,在這樣一個飄雪的冬季。這個狀況,讓何五出乎意料,怕是把老爺子氣著了,要麼是老爺子在醞釀怎樣懲治這個不孝逆子,他等在那裏更加不敢動彈一毫。

何老爺子一向都不喜歡這個兒子,對他也更加嚴厲。這種不喜歡是自打娘胎裏出來開始的,何五排行第五,前麵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他是老麼,父親甚至都懶得再給他起一個像樣的名字,排行第五,就叫何五吧!何五這個名字,和附帶的最低家庭地位,也就這樣悄無聲息的伴隨了他一十九年。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是至理名言,是祖宗定下的不容懷疑與更變鐵一般的規矩。十九歲,早已經是成年人,娶妻生子、傳宗接代是頭等大事,四個哥哥姐姐的孩子都已經滿地跑,唯獨何五甚至還未娶親。何五自己也沒想明白,到底在等什麼,為什麼就是不打算完成婚事。與其把錢和精力都扔到窯子裏,也堅決不點一下頭,完成這樁早該完成的婚事。內心中,何五對這樁父親早就定下來的婚事,有一種莫名的反感,甚至還有幾分恐懼,恐懼這段婚姻會帶來什麼厄運、黴變,甚至讓自己注定喪失掉所有。

“當兵,就當兵吧!”何老爺子把茶碗摔在一旁,清脆的碰撞聲伴隨小雪的飄落,在炭火盆周圍回蕩起琢磨不定的結局,“隻要你把婚完了,把孩子留下,你就可以去了。”說完,站起身,邁著四方步走了。似乎對他也是一種解脫,何五怎樣沒關係,隻要能把孫子留下,隨他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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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五的未婚妻,是前五品官呂正如大人的二閨女。

三年前,呂正如幾乎就能進入內閣,在內閣門前哆嗦了一下,被罷免官職。罪名是勾結外寇,私通賣國,甚至差一點就丟掉腦袋。總算是有驚無險,丟了官,保住了性命。帶著一家老小,回老家去了。

呂大人的勾結外寇,私通賣國罪名並不是空穴來風。呂大人的祖父呂憲是馬上將軍,曾立過不少軍功,官封明威將軍。父親任大理寺左少卿。也算得上是官宦世家。到了呂大人這一輩,已經沒有當年的風光,當個五品官還受盡刁難,胸中自是不滿。胸中不滿,難免也就經常犯些糊塗,對某些事情視而不見。

呂大人兄弟三人,排行老大。二弟長了一顆靈活的腦袋,且對仕途不屑一顧,經商是最為推崇的工作,甚至一度把被五馬分屍的前朝同姓呂不韋當作自己的偶像,還不止一次信誓旦旦的和大哥說:呂相經商絕對一流,最終卻倒在官場上,是被權利衝昏了頭腦,我,這輩子,絕對不會踏進官場半步。言行合一,老二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買賣之上,車、馬、金屬、糧食、家畜,應有盡有。那時,商場是一個被大眾不恥的末端行業,民眾即便已經產生依賴,還是自由發展的荒蕪之地,身份處於社會的最底層,每天過得還是無比暢快。老三,雖然繼承了祖上的衣缽,熟讀兵書、研習兵法,卻隻限於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每日忙於隴上,做老實本分的莊稼漢。骨子裏也還是流淌著呂家的血,因為有了二哥的便利條件,又有接鄰廣漠草原的地理優勢,閑暇之餘建了兩個馬場,山這邊務農那邊養馬,是自己的愛好,也是幫二哥打理。其中,戰馬尤其精良,是遠近聞名的優良品種。問題,也就出在這戰馬上。老二的馬並不隻是內銷,很多良馬都出口關外,尤其一匹匹精良戰馬服務於旗人,被安上個通敵賣國之罪並不為過。

呂大人並不是不知道老二、老三的買賣,按道理他混跡官場多年,對這件事是相當敏感且謹慎的,可就是看著在眼皮子底下發生,並未加以製止,終於東窗事發,被連帶上這個罪名,一度追悔莫及,後悔也是無濟於事,他看得開,總算是保住了性命,來日方長,呂大人也就這樣對自己勸解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