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2)

在徐沛柔的記憶裏,燕京城外香山的紅楓,每一年都是很美的。

她最喜歡躺在自家別院,紅楓樹下的搖椅上,抬頭望,晴空之下,目光所及都是絢麗的紅。

出嫁之前,幾乎每一年她都會來香山的別院過夏,然後秋風起時就會隨著她的父親一同騎馬回到定國公府去。

而出嫁五年之後,新皇永承四年,她被她的祖母,定國公府的太夫人周氏一碗安神湯送到了這座院裏。

她來到這裏已經有一個多月了,秋風染紅了霜葉,初冬連下了幾場雨,就將這豔麗的紅逐漸踐踏到了泥土裏,也正如同她的人生一樣。

這一日好容易晴,沛柔被她的侍女紜春攙扶著,坐在廡廊下曬太陽。

今時不同往日,她不再是公府姐,也不再是誰的妻子,綾羅珠玉也隨著身份從她身上剝離。

她如今身上不過是燕梁鄉間女子冬日裏常穿的最普通的棉布衣裳而已。

她身上瘦的隻剩一把,腹部卻有並不明顯的隆起。

就聽紜春道:“夫人,前幾日下雨路不好走,奴婢的腿腳不爭氣,也就沒有堅持去給您請大夫。您已經不舒服了幾日了,今日晴,奴婢還是去給您請個大夫來看看才是。”

沛柔淪落到這個院裏,身邊隻剩下紜春一個忠心耿耿的丫頭,若自己真出了什麼事,還是要這丫頭辛苦照顧。

何況她雖然已經和曾經的丈夫恩斷義絕,卻畢竟還是愛自己肚子裏的孩子的。

沛柔也就沒有推辭,隻是溫言道:“那你一定要心些,若是路上遇到大雨寧可找個地方先歇歇腳,不要淋了雨回來。”

又苦笑道:“你又忘了。我如今還算是什麼夫人,那一紙休書就在屋裏,你以後直接喚我的名字就是了。”

紜春低了頭,不願讓她看出自己的難過,“是奴婢的不是,往後奴婢就還是和從前一樣,稱呼您為‘五姐’。”

沛柔沒有話,目送紜春去開了院門。隻是紜春卻並沒有出門,而是怔愣著站在了院門口。

沛柔正想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就看見紜春被一個穿著簇新象牙色潞綢褙子的丫鬟一把推開摔在霖上。

在那之後邁進院門的,是一個披著大紅猩猩氈鬥篷的花信婦人。

那婦人一進院子就摘下了風帽,露出一張姣好的臉。

“四夫人,別來無恙。”她是一雙杏仁眼,膚光勝雪,眉如遠山。

此時正當韶華,在臉上漾開一個笑,竟比她身上銀紅織錦褙子上繡的芙蓉花還要嬌豔。

沒有等沛柔話,那婦人就先掩袖一笑。

“我竟忘了,我的四郎早已經一紙休書把你給休棄了,你如今算得了什麼夫人,不過是母族獲罪,在此處苟且偷生的螻蟻罷了。”

何霓雲來的比她想象的還要快些。

沛柔就淡淡地笑了笑,毫不在意地道:“你忘了,我卻不會忘。我如今已經不是齊四夫人,而你呢,何姨娘?這段時日你過的如何?”

何霓雲卻也不惱,隻是好整以暇的在院子裏轉了轉,轉而對沛柔道:“國公獨女,侯爵公子之妻,如今卻淪落到了這樣的地步。徐沛柔,當年你那個做外室的娘養著你的時候,住的地方可比這裏寬敞些?”

沛柔的母親是定國公的外室。

閑言傳的最快,滿燕京的權貴府邸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她的出身。

“外室也好,正妻也罷,終究我父親沒讓我寄人籬下,也沒教我爬上施恩之饒床去做一個妾室。妾室不過和外室一樣都是上不得台麵的東西,誰又比誰高貴些,何姨娘,你是麼?”

沛柔嫁給齊延四年,實在已經很厭倦和何霓雲這樣沒有意義的你來我往了。

更何況她如今已經從齊家那個虎狼窩裏跳了出來,沒必要再和她這樣浪費時間下去。

“何姨娘今日跋涉數十裏特地過來找我究竟有什麼事?上次吃了我一鞭子,是還想再試試麼?”

她聽聞父親在牢裏暴亡,娘家定國公府被皇帝下旨抄檢之後,就獨自一人策馬從齊家出來,準備與家人共生死。

何霓雲沒有眼色,在齊家馬房裏還想攔她,被她幹脆利落的一鞭子抽到霖上。

何霓雲下意識的就伸手去摸了摸上次被沛柔抽過的手臂,也逐漸撕開了自己的麵具。

“你以為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當初我以為你算是有骨氣,要與你那些沒有用的家人一起赴死,所以才攔了你,想讓你活著好好看看你至親之饒下場。”

“卻沒想到你原來不過也就是個隻知道苟且偷生的廢物,偷偷躲到了這個院裏來。”

何霓雲的麵目遽然變的猙獰起來。

“你以為你躲到這裏來就有用了嗎?我今過來就是告訴你,你所有的家人早在一個月前就共赴了黃泉了,從前赫赫威名的定國公府如今就剩下你一個孤鬼。”

“你可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好好嚐一嚐這從雲而落下來的滋味。當年你父親誣陷我父親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這樣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