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前用粗壯的毛竹架起了幾件樣貌奇特的樂器:一排由低到高的竹筒並排立著,中間挖空盛著水,有玄衣樂師用一根竹棍挨個敲去,竟發出不同的音符。
有銅製的精巧軸輪在湍急的水中急速旋轉,發出“嘩嘩”的水聲;再有樂師用竹刷在盛水的大缸中來回蕩漾;有樂師用葫蘆瓢舀水往旁邊的竹筒倒去,竹筒有高有低,高的竹筒內鑿了一個小孔,待水滿時便向下灌水,等到下麵的竹筒灌滿時又往下一級的竹筒添水,一級一級,聲音轉變自如。
水流清越悅耳,全部的水聲混在一起,便是晏如從來未聽過的樂聲。水聲雜而不亂,又借著因下雨才奔騰的激流得以演奏,顯然是精心排練過的。並未受到來訪者的打擾,玄衣的樂師隻有條不紊地演奏著。
在用古琴為水聲伴奏的,是一位風姿卓絕的公子,在這雨中沒有任何遮攔的雨具,隻專心撫琴。
他身形頎長,披著素雅的青色燈籠文錦寬袍,漆黑如墨的頭發用羊脂玉簪鬆鬆綰起。
一雙偏濃劍眉直線上揚,給他白皙的臉上添了幾分陽剛之氣。眼窩深陷,兩眼幽黑不見底。
麵中最為特殊的便是那駝峰鼻,線條並不流暢,鼻子從山根拔起,筆直而下至鼻梁處碰巧遇有一點骨節,再平滑向下,使得整個人棱角分明、俊美異常。薄唇緊閉,專注入神。節骨分明的雙手撫在琴上,張弛有度。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晏如怔住。
突然感到內心有數頭小鹿踏過,隻留下幾行雜亂的印記。她垂下眼眸,環顧自身,自己衣衫已濕透,頭上的桃花可還安然無恙?不了,肯定早已被雨水打殘。這雨勢已弱,為何自己腦中一片空白,隻有淅瀝雨聲來回衝蕩?
貿然前來已是失禮,更何況是這樣的糟糕情景。公子,會如何看我?不了,公子不在看我,他的琴聲依然,沒有亂了半分。采葛清早精心給我描的眉是不是早就暈染開了?
正在胡思亂想,琴聲已停,水聲也漸漸小了下去。
采葛扯了扯晏如的衣袖,晏如抬頭,與那公子四目對視,正碰公子那雙燦若星辰的烏黑眸子,使晏如感到一陣麻麻的電流穿過全身,一抹桃紅也漸漸染上了她的臉,采葛行了一禮道:“抱歉打擾到公子的雅興,我家小姐隻是被公子美妙的樂聲吸引至此,無意冒犯。請公子諒解。”
晏如此時回過神來端莊而又大方地行了一禮,道:“以竹為器,以水為樂,公子的心思甚是巧妙,今日有幸聽到這般奇妙的音樂,想來此行無憾。叨擾了。”說完再行一拜別禮,轉身便要走。
“家姐也適逢在竹園內小住。姑娘若是不介意,換身衣服再走吧。”身後突然傳來溫和而平穩的聲音。
晏如心想:二人渾身被雨打濕,一來容易遭受風寒之傷,二來也有傷大雅,公子的憐香惜玉之心昭然若見。考慮到男女有別,特意點明了宅內有女性長輩居住,打消自己的顧慮。
再明指了家宅之名,顯然是注意到角落裏暗候的幾位奴仆,點名自己的身份。
寥寥幾句,足以窺見公子的細心和光明磊落的作風。既然公子開口,自己也不必作那忸怩姿態,想到自己這般狼狽姿態,實屬不妥。想到這裏,晏如便謝過公子,攜著采葛進了竹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