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最後的旅程(一)(2 / 2)

夏絡纓眯著眼睛看著他,止住了抽泣,道:“我知道你不會離開我的。”

葉昌航點點頭,一隻手扶住她的肩頭,將那杯子湊到她唇上。“等你吃完早飯,我要出去一下,你睡一覺的時間裏我就會回來的。”

夏絡纓一驚,忙用一隻手去捉住他握著杯子的手,緊緊地捏住不放。

葉昌航笑道:“你放心吧,也就一會兒功夫,我要先去銀行裏取些錢,然後再給你請個醫生過來,我還要去你前些天去過的那家鋪子裏給裏拿你之前訂的那幾塊布。”

夏絡纓鬆開他的手,將頭滑到枕頭上。“我們下午出去散步吧,那廣場邊上的一條河畔,我聽說是挺美的,但一直都不敢過去。”

葉昌航點點頭,便拿出一盒餅幹喂給她吃。

後來,葉昌航請來了一位中國醫生,他四十多歲,在四十裏開外的另一個市鎮上開了一家不起眼的中醫門診。他是被葉昌航硬帶過來的,他在跟著葉昌航上了的士的時候,一路都在叫嚷著:“我這可是破天荒的一次,出來會診可是從來沒有的事,再說在印度,中醫可是門神奇的活計。我是看在我們都是中國人,才幫你的。”

他大概還不知曉,葉昌航一向出手闊綽。他請了他來,並不一定是因為他的醫術是有多高明,大概他是覺得在異國之邦遇到一個中醫,這可是了不得的緣份。他倒寧願出大價錢予他,也不會覺得過份。這位中醫姓周,穿著老式長衫,唇上留著兩撮小胡子,他長方臉,嘴唇細薄,鼻子窄而長,像個民國時代的教書先生。他跟著葉昌航到旅館去的時候,夏絡纓隻覺得昏昏沉沉地看到一個細長身材的男人,他那一雙細皮細眼甚是惹眼,他在她身上打量了一下,坐在床邊的一個小方登上,拿起她的手放在床沿上,另一隻冰冷的手按在她腕上,那手指四下裏探了一下,便放開了。隨後這姓周的中醫便含糊不清地吐出幾個字來:“風寒,她這是著了涼,感冒了。”然後兀自拿起桌上的一張便簽薄,用一隻白色圓珠筆在上麵劃了幾個字。“你去隨便找家藥店,這幾味藥到處都有的,你把這條子遞給店員,他們都認得的。”

葉昌航謝過他,遞給他五千盧比的酬勞。他便歡喜得合不攏嘴了,兩撇三羊胡子一翹一翹。他胡亂裏說了一通普通話,帶著濃重的北京腔調。他對孟買所有值得遊賞的地方都講得頭頭是道,就連周邊的一些極貧苦聚居地也不放過,小至某條街道的某家飯館,大到威爾士王子博物館或阿旃陀石窟,他一會用漢語,一會用印地語或英語,讓葉昌航聽得一頭霧水。

末了,他說:“我三十年前跟著我爺爺來到印度,對這地方再熟悉不過了。你們若是想去哪個地方,隻需說出名字,我即刻就能帶你們去,還能操近道,絕不會讓你們出那冤枉錢。泰姬陵去過吧?新德裏應該要去一下的。”他那細長的小眼睛看著葉昌航的臉,一臉潮紅,似乎講得激情澎湃。當得知葉昌航和夏絡纓明日即將啟程回國時,他的臉便不再紅了,又恢複了之前的青黃色,他的舉在半空中的兩隻手低垂了下去。

葉昌航將他送到門口,兩人站在馬路邊上,他突然長歎一口氣,道:“這麼多年沒回去了,隨著爺爺遷到印度,大概北京的那條胡同早已經變成高樓大廈了吧。我總在穀歌地圖上找尋我家的那條胡同,我還記得當時隨著爺爺走的時候,那是個早春裏,胡同裏的草啊樹啊,陽台上種的植物都已經發了青,長出芽來了。我還在院子裏種過一棵桃樹,走的那天才發現,那樹竟無意間長到我小腿肚子那麼高了。假如那胡同還在,院子還在,那棵樹大概都已經參天了,花開花落的,熟了多少期的果子了吧。”他說完這些,又是一聲長歎。

葉昌航低著頭看著他那身麻灰色老式長衫,和他腳上的一雙黑色皮鞋,小聲道:“家裏還有什麼人嗎?父母可都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