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父子(1 / 2)

大趙長樂八年,雍涼二洲大旱

烈日當空,以天地為火爐,炙烤著芸芸眾生。赤地千裏,災民百萬,承受這天地的無情,飽嚐這人間的冷暖。在涼州龍門府平坦的官道上,有父子二人卻走得步履艱難。這二人衣衫僂爛,蓬亂的頭發用木棍挽了個發髻,兩人瘦得兩眼突出,身上沒有二兩肉,隻剩下一張皮包在骨頭上,一看便是從雍州因旱災而逃荒而來的災民。從雍州到涼州這一路上,父子二人不知經曆了多少坎坷與磨難。父親左手柱了跟木棍,右手端著個破碗。走在後麵用疲憊的步伐追趕著前麵的兒子,饑餓讓他的步伐緩慢沉重,邊走邊對走在前麵的兒子說著話。隻聽他用沙啞而又微弱的聲音對兒子說道:“蕩兒,再走兩日便到了龍門關,聽說官軍正在龍門關外修築堡壘,正需要大量的民夫。到了那裏,阿爹便去看看能不能找份活幹,有活幹便有飯吃,有飯吃,便能活下去。還有啊蕩兒,你那倔脾氣也要改一改。別人若罵你,你便低頭認錯,別人若要打你,你便忍著。別人若要殺你,你便能跑則跑。切不可意氣用事頂撞別人。誰叫我們是螻蟻般的賤民呢,要想在這個世道活下去,除了忍氣吞聲,還能怎麼辦呢。”那孩子對父親的話充耳不聞,自顧自的在前麵走著,嘴角不時泛起冷笑,似對父親的話不屑一顧。

官道的另一頭,一輛牛車正緩緩而來。裝了滿滿一車皮毛山貨和幹糧的牛車上座著父子二人。父親名叫魯鐵牛,四十歲左右的年紀,普通的容貌,身材卻極為魁梧。兒子魯橫長得極為醜惡。一對連心眉,兩隻豹環眼,塌鼻闊唇,臉上全是皺褶。才六七歲的年紀,身上卻全是黑黑的體****大概是第一次出遠門,一雙環眼充滿了好奇,四處張望。嘴裏也嘰嘰喳喳的向父親問個不停。隻聽那孩子問道:“阿爹,為何這外麵的樹木花草和村子中的不一樣啊。這個季節村中的草還綠油油的,此處為何都變黃了,有的還枯死了呢?”那父親回道:“橫兒啊,這外麵是遭了天災啊,聽說好幾個月都沒有下雨,禾苗都枯死了,這人啊,恐怕餓死的也不少呀。哎........也虧得老天爺庇佑龍門關方圓兩百裏地,下了幾場雨,更兼我臥虎村背山靠水,村後龍盤山山深林密,野物極多。可以打獵補充食物。不然的話,就要像三十年前你爺爺他們一樣,拖家帶口的逃荒去了。”孩子聽了好奇的問道:“什麼是逃荒啊?”父親回道:“逃荒啊,就是原來的地方遇到了災年活不下去了,隻好到別的地方求活路。”:“那阿爹你也跟著爺爺逃過荒嗎?”孩子又問道。這次父親沉默了很久,才緩緩的回道:“是啊,三十年前我們的祖籍徐州遭了蝗災,所種糧食顆粒無收,官府又來催糧催稅。活活逼死了你太爺爺。沒辦法,你爺爺便帶著阿爹一共十七口人和鄉親們一起逃荒。那時阿爹八歲和你現在差不多大小,跟著你爺爺一路穿州過府,啃樹皮,嚼草根,後來樹皮草根沒了,便吃觀音土,吃死屍。那觀音土吃多了,拉不出大便,便被活活脹死。有的人啊,走著走著就餓死了,倒在路邊上。也沒個人埋。有後邊的人餓得瘋了,便吃路邊倒下的死屍。死屍吃多了,便得了瘟疫,一死一大片。哎......慘啊。”說道這裏父親抹了抹眼淚,梗咽著繼續說道:“那時一家十七口最後活到這龍門府的便隻剩下了你爺爺和阿爹兩人,慘啊。”

饑腸轆轆的災民父親繼續對孩子嘮叨著:“蕩兒啊,阿爹知道你恨我,怪我。但這世道是這樣,阿爹也無能為力啊。不管怎樣,你恨阿爹也好,怪阿爹也好。你都要給阿爹好好的活下去,等以後長大了,討一房媳婦多生幾個娃,為我嬴家把香火傳下去。”說著說著,他突然覺得眼前一黑,倒在了路上。他努力的睜開眼睛,望著繼續往前走的兒子,越走越遠的兒子。用最後的力氣緩緩的說道:“孩子,以後的路很艱難,很坎坷,但再艱難,再坎坷你都隻能自己走了。阿爹再也不能陪著你了,你一定要...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這個叫嬴老實的父親,成為了千千萬萬被餓死的災民中的一人。若不是他的兒子日後揚名立萬,他會像千千萬萬被餓死的路倒一樣,屍體被野獸或後麵的災民吃掉。骸骨被風沙掩埋。成為曆史中的沙碩,消失於時間的長河中。那個叫嬴蕩的孩子始終一臉冷漠的自顧自走著,聽到後麵父親倒下的聲音,隻是略微停頓了下腳步,然後繼續向前走去。直到走了幾十步仍然沒聽到父親追上來的腳步聲,才霍然停住。轉身向倒下的父親跑去。

牛車從遠處緩緩駛來,車上的父親還在對兒子說著當年逃荒的淒苦。然後他們看見了一個瘦得隻剩下皮包骨的小孩跪在一具餓倒在路邊的屍體旁。臉上沒有悲傷,隻有孑然於世的冷漠。深邃如湖泊的眼中沒有淚,沒有希望。那趕車的魯大山見此,歎息一聲。將牛車停下,從牛車上拿下袋幹糧和一個水囊走過去遞給那孩子,說道:“孩子,這有點幹糧拿去吃吧。吃飽後再往前走半天,便是馬家莊,馬大善人撘了粥棚,正在施粥。到了那裏便能活下去。”那孩子沒有去接幹糧和水,隻是用空洞的眼睛盯著死去的父親屍體,一言不發。魯大山搖了搖頭,歎息一聲。將幹糧和水囊放在孩子身旁,然後走上牛車,揚鞭而去。座在車上的魯橫一直用好奇的目光盯著那孩子看,看著看著他的目光變得悲傷起來。因為他看到了那孩子冷漠和空洞的眼神深處,隱藏著他所不能理解的悲傷、痛苦和倔強。直到牛車漸行漸遠,那孩子在魯橫的目光中漸漸變成黑點。魯橫再也忍不住,對父親說道:“阿爹,要不我們把那個小哥哥帶回去吧,他這樣下去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