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1 / 3)

時間一天天過去,天氣也日益炎熱。Bob的話,張建樹沒有向任何人透露。但是他卻密切的注意工資的到賬情況。有些同事似乎也有預感,悄悄地議論工資為什麼還不發。但沒有人敢去詢問。誰也不願做出頭鳥。工人們的這種特性,那些管理層已經摸透了。他們最討厭的就是那些帶頭的人,或者最先主張權利的人,往往要置之死地而後快。就像張建樹,搞個職業病,把廠裏員工的健康意識和法律意識都激活了,動不動就要維護自己的權益,給公司帶來很多麻煩和損失。特別是人事部的那些領導,對張建樹可以說一點好感都沒有,甚至帶著敵意。當李玉珍把“疑似職業病診斷書”交給劉彩雲時,她沉著臉看了一分多鍾。她的第一個想法竟是:一個普通女工怎麼懂職業病,肯定是張建樹教的……

張建樹是給了李玉珍很多指點……他認為自己做的合理合法,也不怕廠裏抓小辮子。他和劉彩雲早都相互嫌惡,見麵時沒都黑著臉,沒事的話,兩個人誰也不理誰。張建樹表麵雖斯文,但卻不太好惹。這一點,寫字樓上的人都有體會。就連花姐,沒有什麼充分的理由,都不敢輕易找他茬。不過,花姐這一段時間很忙,天天跟在老陸身後轉,不是在開會,就是去巡廠……部門裏的事她都不怎麼管了。這樣大家反而覺得很放鬆,也開心很多,什麼事也不耽誤。張建樹對工作沒什麼熱情,卻也得心應手了……並且有很多富裕時間。他不像其他同事那樣上網,或玩手機遊戲,或四處閑聊……他主要是看書或沉思,偶爾也玩玩微信。大多是和甘霖之間的一些小把戲——情侶嘛,總有些卿卿我我的廢話。張建樹年紀雖不小,倒也能應付。可是他卻感到不安,因為女孩子有次竟問:人生是什麼?愛情是什麼?……這可不是開開玩笑就能回答的。他不知道為什麼女孩子會問這樣的問題:看似簡單,幼稚,卻又複雜,深刻……張建樹感到很為難……女孩子是隨口一問,還是特有所指?這種問題,張建樹也想過,也思考過,可並沒找到一個最終的答案。因為每一個人經曆不同,看法也不同,其實很多人不會去糾結這些——生活本身已說明一切。他斟酌了好久,告訴女孩子:人生是什麼?我也說不清楚。有的說是個生老病死的過程;有的說是段完善自我的修行;有的說是場實現夢想的戰鬥……還有的說是一個轉瞬即逝的夢。我傾向於人生是一趟負重追尋的旅行,一次滿懷好奇和希望的求索……至於愛情,我理解的是吸引,關懷,理解,奉獻……

張建樹惴惴的等了五分鍾,女孩子隻發來一個笑臉。她是怎麼想的?張建樹完全不敢問。這些嚴肅的話題,還是不要討論的好……也許,人生啦,愛情啦,諸如此類的東西,沒什麼特殊的意義——不過是人的本能,一種自然現象……他對著電腦發了一會呆,想起前幾天看到的一篇短文《一百歲感言》,就發過去給女孩子看。女孩子看過後,發了個豎大拇指的手勢,隨後又問“我們能活一百歲嗎?”張建樹回到:七八十歲總沒問題。他知道得職業病的人內心都藏有恐懼,還給她講了一個例子——一個國營企業病友講的:他住院的時候,看到不少七十多歲的老太太也在住院,也是職業病,都是年輕的時候中的毒。但她們現在卻是來治高血壓的……

張建樹不光想鼓勵女孩子,也在鼓勵自己。職業病當然是很難治好的。苯中毒官方給出的解釋是沒有特效藥,隻能對症治療。換句話說就是隻能控製,無法痊愈。這就如慢性病一樣,如果善加保養,活到老也不是難事。很多醫生也說,輕度的患者,過正常人的生活沒有問題。但是中毒的人,內心的陰影是不會消散了……張建樹想到自己以後的擔子還那麼重,不免焦慮和煩躁。同時又記起了李飛達的可惡之處,便連送他的聚餐也沒參加。那天剛好是周六,悶熱的很。本來計劃有五桌的人,到七點鍾的時候,也就坐滿了兩桌。其他的人都借口有事(比如回家,約會,有朋友來訪等),沒時間來了。老樊也沒去,他的一個做二手設備的老鄉來找他玩。他問張建樹要不要去?張建樹想想李飛達的德行,決定不去了。老樊叫他一塊出去吃飯。老吳是部門的領導,和李飛達算是一個階層的,他倒是毫不猶豫地去了。回來後他講:李飛達被炒魷魚,倒不怎麼生氣,他早就想好了後路。他不高興的是兄弟們去送他的人太少,不夠熱鬧。他自己又叫了好幾個朋友來,吃吃喝喝,開心得很,還講了不少老陸的壞話……結果每人出一百塊錢不夠,又加了一百(他叫的人當然不會出錢)。後來又要去唱歌,還他媽叫幾個小妹……錢又是我們平攤,又出了兩百。可是我歌也沒唱一首,小妹也沒摸一把……真劃不來。這種活動以後再也不參加了……

他不住的擺頭。聽的人都笑起來,說李飛達這是最後一次坑人了,還好,沒去。張建樹和老樊及他的老鄉在一個湘菜館吃飯。這個老鄉三十多歲,身材瘦小,長相平常。可是氣勢很足,一副老板派頭,指手劃腳,滔滔不絕……他幾年前還在工廠裏操作機器,收入比老樊少的多。這兩三年出去倒賣二手設備,當上了小老板,一年有上百萬的收入……不要提說話了,連走路都要飄了……張建樹看他第一眼的時候,就覺得不舒服。他耐著性子等他們吃完飯,就說自己有事先走了。他那個老鄉似乎也沒在意張建樹,隨便的點了下頭。老樊知道張建樹的脾氣,等下要去搞娛樂活動,他也不會去,就沒留他。

張建樹一個人走在燈火通明的大街上。從這裏到宿舍還有十幾分鍾的路程。他慢慢的走著,看著……在此打了十年工,對這一帶比家裏還熟悉。幾年前這裏還是野草比人還高的荒地,如今建了著名的樓盤,變的車來人往,燈紅酒綠……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而一走入工業區路口,路也窄了,燈也暗了,連做生意的檔口都顯的更為低級,甚至同一個女孩子從那裏走到這裏,不消十分鍾,美麗和高雅都要大打折扣……這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肯定有一種什麼魔力……張建樹胡思亂想,花了二十多分鍾才到生活區門口。他在球場邊坐了一會,也沒遇到什麼人。對麵的宿舍裏也沒幾處亮燈,也不知人都幹嘛去了?可以前不是這樣的。那會人很多,一到晚上就有籃球比賽——不管是打球還是看球的,都充滿活力。而現在走的走,老的老,大有曲終人散的悲涼……張建樹心血來潮,忽然想打一會球。他到保安室問有沒有籃球?那個尖頭尖腦的保安從手機上抬頭看看張建樹,又扭頭看看牆角,說他來的時候就沒見過保安室有籃球。張建樹問他有沒氣筒?他瞄了一下桌子下麵,說氣筒有。張建樹的床底下有個籃球,還是兩年前小孩子暑假來玩時買的,質量不怎麼好,也能打。他用條破毛巾擦幹淨,充好氣,打開球場上的射燈(本來是四個的,有兩個已經壞了),一個人打起來。他玩了一個鍾,身上的衣服濕透了,感覺很暢快。他用胳膊夾著籃球,還來了張自拍……然後又坐在那兒稍作休息,呆望著球場,漫無邊際的想著還沒發現職業病之前的那些往事……

睡覺之前,張建樹把那張自拍照發給甘霖看。女孩子誇他好帥,問他和誰打籃球。張建樹說一個人。女孩子說,你不是有幾個朋友嗎?張建樹說,朋友都有自己的事,不可能一直陪你,有些孤獨必須學會獨自承受……女孩子問張建樹,是不是想她了?……兩個人講了些肉麻的情話,才道了晚安。張建樹當然希望每星期都能和女孩子約會,畢竟人生苦短,愛人難覓……但女孩子不先提出來,他就覺得自己也難以啟齒。這種心理不知是出於自尊還是自卑——也許兩者都有。這是他的性格和現狀造成的,絕不是如女孩子開玩笑所說的那樣——他不喜歡她。雖然他對以後的生活還沒明確的計劃,但是他相信應該是美好的……一個人如果沒有過分的欲望,不相互攀比,不爭強好勝,過簡單友愛的日子不也很快樂嗎?他思忖著:中毒的人大概更能接受或更向往這樣的生活——他們經曆了人生的磨難,也更能看透生活的意義……雖然很多事情是被動的,身不由己的,充滿了艱難和痛苦……可生活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他又暗暗地問自己,真的是自己想的這樣嗎?……

電扇嗡嗡的響著,已經開到最高檔;可身下的竹席還是熱的,汗不停的留下來……可是困意又不住的撞擊著他的腦仁,他感到自己要暈過去了,翻了幾個身後就不再動了……走廊上有人在說,“他媽的,今晚怎麼這麼熱。”

張建樹不到六點就起了床。實在是熱的睡不下去了。他坐到陽台的椅子上打盹。外麵真的涼爽很多。他迷迷蒙蒙的聽到微信響了一下,慢騰騰的站起來,打開手機見是甘霖發來的,嘴角就露出笑意,心想,這傻丫頭又在搞什麼?他點開一看,嚇了一跳,睡意全無,微信隻有五個字“嗚嗚,要死了”。張建樹立刻發語音過去,“開什麼玩笑,不要嚇我。”他的聲音緊張嚴肅,聽起來似乎還有點發抖。女孩子馬上帶著哭腔說,“我身上有好多出血點”。“出血點”對血液病人來說,就是血小板太低的引起的一個症狀。而血小板低比白細胞低還要麻煩。這證明她的病情在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