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邊的大道上,一列負重的馬隊慢悠悠向前行進。扛貨的毛驢忽而躁動。拿驢臉使勁往前麵的行人身上蹭,那挽著籃子的素衣村姑,回頭看了半眼,加快了腳步。
驢咧開嘴,鼻子裏騰出熱氣,又啞啞地嘶叫一聲,向前拱去,叫趕隊的馬夫一把勒住,忍不住道:“喂,大姐,快快行過去,省得這牲畜衝撞了你,弄髒你衣衫。”
半晌,村姑回頭,竟是一張年輕含笑的俏臉。道了聲謝,挎著籃子快步走到了前頭去,後腳跟一抬,淹沒進來來往往的人群裏。
年輕的馬夫道:“怎有女人扭腰扭成了這樣。”
老馬夫嗤笑道:“騷唄。不正經的。”
這村姑手裏挎著籃子,扭著腰,目不避人,邊走邊顧盼,很是好奇的模樣,順著人群過了小橋。
樹蔸上拴著的小舟,在水草從中沙沙作響,遠處的打麥場金黃一片,農夫給田裏灑水,老牛反芻,羊圈裏的羊擠成雪團咩咩地叫,行人的閑聊,攤販的吆喝,小兒清脆的咯咯笑聲。
各聲疊在一起,嘈雜混亂。
耳朵動動,再扭頭,碼頭前有一排煙柳,一二十個夥計,遠看有螞蟻般大小,彎腰扛著麻袋,喊著整齊的號子,從船上卸貨。
“走不走啊。”肩膀叫人推了一下,村姑方加快腳步。大道兩旁,酒館撐起了旗,小二站在門口招徠客人,零零星星幾家店鋪字號,門都敞開著,她隨便找一家進去。
掌櫃的站在暗暗櫃台後麵,把放在桌上的銅板抹開一看,哈哈直笑。
再看這村姑一臉期待,猜她是初次進城,什麼也不懂,偏又生得俊俏,便玩笑道:“這些錢可打一斤醬油,你拿瓶來,當你是熟客,給你灌滿。”
小婦人聽了,似是不信,旁觀了另一人來買醋,大為失望,將錢一抓便走,“不買。”
出了店門,在攤上買了一串糖葫蘆,拿手把著,正啃反啃咬下來一個,嚼了一下就毛發豎立,挑著啃掉了糖衣,剩下的全丟進草叢。
又買了幾個餅子,悶悶不樂地啃了一個,才吃了一半,便麵露嫌棄,放在籃子裏,身子一矮,鑽進路邊的茶棚。
茶棚下,嘈嘈切切的全是呼嚕嚕的嘬水聲和細碎的人聲。村姑付了兩文錢,坐在一隅,抓起桌上破爛的蒲扇一通扇,把鬢邊汗濕的發絲扇得飛舞,拿袖擦了擦臉。
將豁口的大碗端起來,水麵上倒映出一雙低垂的丹鳳眼,眨巴眨巴。
此時稍靜,背後有一對夫婦閑聊。
男人道:“……我們成親,正趕上先帝大喪,民間禁嫁娶一月,爹娘愁得不成,還想著,就算解了禁,誰也不敢當這第一個掛紅掛彩的,不知道拖到啥時候去。”
嘬了口茶,眉開眼笑,“沒想到,解禁第二天一大早,孫員外就迫不及待地娶了個小妾,那當官的臉都綠了,也不敢說啥。到底是有兩街鋪麵,家大業大的有底氣。錢唐的首富開了個好頭,後麵好幾天都是吹吹打打,可造福了我們這些平頭百姓了。”
他妻子嗔道:“孫六月解禁時的小妾,是從花樓裏娶的吧?他都娶了八個了。一把年紀了,女人越娶越多,越娶越小,把下九流都往家裏擺,他不是有一個兒子是讀書的,也不怕他臊得慌。”
男人反駁道:“這個如意雖說是花樓出身,不過還沒掛上牌,就給贖了身,算不得賤籍吧?”
女人嗤道:“咋不算了。你們男人急色起來,真是不管不顧的,這都能辯。”
“她也是命苦呀,以前住在我家對麵那戶大宅子裏麵,聽說頂聰明的,要不是她爹沒了,家產又給人霸占,走投無路才賣身,原本也能嫁個好人家吧。唉,可惜隻是傳她多美,也沒見識過。”
女子啐了一口,酸溜溜道:“你知道得真多。你是不是可惜那女人沒嫁給你呀?給那個孫員外當小妾,也就是半年的風光。半年以後,人家又娶新的了,要不怎麼叫‘孫六月’呢?你就別惦記了,如意就是摘下來的果子一樣爛在孫家的院子裏,你外人也見不著。”
男人失笑:“你呀,好大的醋勁……”
“請問,那孫員外的家在何處呀?”
忽而一道嬌滴滴的聲音插入了對話,二人俱是一怔,回頭一看,是個打扮樸素的村姑,手上端個茶碗,正興致勃勃地聽著。
一想到方才私密的對話都叫人聽了去,不免有些尷尬。
再看清這一張妖媚的俏臉,四麵靜了一下,女人頓時麵色冷凝,往自己男人身旁坐了坐,抓住了他的手,甕聲甕氣道:“就在那前麵的城鎮裏,大門最排場,門口有兩石獅子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