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山上雨下得很大,下了山,雨勢反倒變小起來,天邊烏雲散去,露出蒙蒙的日頭。
“煥哥,真的要取消嗎?合作方合同都出好了,就等你……”
“幫我拒絕一下。”齊景煥聲音清冷,帶著一絲沉重的壓抑,“勞煩你告訴合作方,我有個……”他頓了頓,“家裏人去世了。”
“可是,那不就是個女人嘛?人死不能複生,她都死了還要不準你工作?這是什麼強盜邏輯啊……”
“徐應。”齊景煥聲音冷硬起來,“再多說一句,明天可以領工資走人了。”
“……”對方不敢再說,掛了電話。
齊景煥徐徐停下車。胃部絞痛,他緩緩俯下身,將額頭抵在手背上。雙手緊扣方向盤,那雙手蒼白、修長,青筋凸起,他的神情也變得空洞,眼中的光彩漸漸渙散去。
薑梨去世的消息,已經在他腦海裏翻攪了七天了。
仍舊,一分一毫,也無法接受。
那是一場猶如末世般的浩劫,他從前置身其中,好像一葉依賴大海而從容起伏的小舟,某一天大海突然翻起驚濤駭浪,他的底氣便沒有了,整個人被大海全部吞沒。
齊景煥有一個不敢說的秘密。
他愛了薑梨很多年。
十五歲的時候,他被迫輟學,一身狼狽,背著個破包在地下通道唱歌。
少年衣著單薄,頭發淩亂,長睫低垂著,聲音嘶啞地唱歌。
人潮來來去去,腳步匆忙,有好心的人扔給他一塊兩塊,便繼續前行。每有人停頓一下,少年尖銳的自尊心便微微地疼一下。可他別無他法,未滿十六歲,洗盤子都不招他。
他輕若蚊蚋地道聲感謝,然後垂著眼睛,虔誠地,卑弱地,不知疲倦地唱著同一首歌。
直到一雙漂亮的小皮鞋出現在他眼底。
“哥哥。”
女孩的聲音清脆,疑惑又天真,“你為什麼隻唱這首歌呀?”
為什麼隻唱這首?
齊景煥有些恍惚。他停下來,有些茫然又有一些無地自容的羞愧,輕聲說:“……我隻會這首歌。”頓了頓,他聲音愈低,“對不起。”
“——可是,你唱歌很好聽呀。如果會唱更多歌,給更多人聽,就更好了。”女孩的足尖動了動,從懷裏掏出一張名片,遞到他手裏,“我一出門就會遇到人給我發這個,讓我去做童星,可是我不想要,我不喜歡唱歌也不喜歡跳舞。”
她抬了抬下巴,“他們更需要你,有空的話,哥哥你去找他們吧。”
齊景煥猝然抬起頭,有些過長的頭發下,是一張精致到奪人眼球的臉龐,蒼白、瘦削。顏色偏淡的嘴唇,因為茫然而微微張開。
十歲的薑梨笑眯眯的,說:“去找他吧。”
齊景煥很多年後才知道,那並不是什麼所謂星探發給她,而她不想要的玩具。而是她在遠處觀察了很久,才找家裏人幫忙搭線,給了他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
於是就有了後來的巨星齊景煥。
胃越來越痛,像有刀子在身體裏攪動。齊景煥幾乎痛得蜷成了一團。
薑梨那樣善良,她“隨手”拯救過許許多多的人,而事後,連她自己都沒有印象到底有誰,接到過她伸出的援手。
但對她格外注意的齊景煥卻記得很清楚。
除了那些無足輕重的小恩,除了他之外,還有兩個人也受過薑梨的幫助。
而那兩個人對薑梨的感情,絲毫不比他少。
薑梨死訊傳來那天,那兩個瘋子都……
齊景煥闔了闔眼。
薑梨是車禍死的,現場極其慘烈,火焰卷著濃煙往上竄,大火撲滅之後,連具屍首都沒留下。
警方封鎖了現場,最後也沒查出除了刹車失靈之外的結果,也沒有找到遺骸。但薑梨的死訊,還是明白無誤地傳了出來。
在那樣可怖的火海裏,沒有人能生還。
齊景煥請了七天的假,給她立了座衣冠塚。
那兩個人沒有來。
也難怪,一個身上有W國重點保護項目,一個家中身居顯位,相比之下,竟然是他這個歌壇巨星最方便出麵。
料理好後事,他便留在鳩山住了幾天,今天是最後一天假期,不得不離開了。
——可,他絲毫也不想在此刻,去對鏡頭露出笑容。
他更不想離開薑梨所在的地方。
齊景煥痛得渾身冒出了冷汗,後背衣襟被浸濕,手指收回攥緊了襯衫扣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