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自龍灣乘舟,再至黃天蕩。
小子須補敘數語,表明嶽飛行蹤。嶽飛自兀朮南行,曾令部軍在後追躡,行至廣德境內,可巧遇著金將王權,兩下交戰數次,王權哪裏敵得過嶽飛,活活的被他拿去。還有首領四十餘,一並受擒。嶽飛將王權斬首,餘眾殺了一半,留了一半;複縱火毀盡敵營,進軍鍾村,本思南下勤王,隻因軍無現糧,不便遠涉,且料得兀朮不能持久,得了輜重,總要退歸原路,於是移駐牛頭山,專等兀朮回來,殺他一場爽快。至兀朮既經受創,仍逼還黃天蕩,又想江中有韓世忠守著,自己又帶著陸師,未合水戰,不如回攻建康,俟建康收複,再截兀朮未遲,於是自引兵向建康去了。是承上起下之筆,萬不可少。
且說兀朮回走黃天蕩,隻望韓世忠已經解嚴,好教他渡江北歸,好容易駛了數裏,將出蕩口,不意口外仍泊著一字兒戰船,旗纛上麵,統是鬥大的韓字,又忍不住叫起苦來。將士等恰都切齒道:“殿下不要過憂,我等拚命殺去,總可獲殿下過江,難道他們都不怕死嗎?”
兀朮道:“但願如此,尚可生還,今且休息一宵,養足銳氣,明日並力殺出便了。”
是夕兩軍相持不動,到了翌晨,金兵飽食一餐,便磨拳擦掌,鼓噪而出。那口外的戰船,果被衝開,分作兩道。金兵乘勢駛去,不料駛了一程,各戰船忽自繞漩渦。一艘一艘的沉向江底去了。怪極。看官道是何故?原來世忠知兀朮此來,必拚命爭道,他卻預備鐵綆,貫著大鉤,分授舟中壯士,但俟敵舟衝出,便用鐵鉤搭住敵舟,每一牽動,舟便沉下。金兵怎知此計,就是溺死以後,魂入水晶宮,還不曉得是若何致死。兀朮見前船被沉,急命後船退回,還得保全了好幾十艘,但心中已焦急的了不得,隻好請韓元帥答話。世忠即登樓與語,兀朮哀求假道,誓不再犯。也有此日。世忠朗聲道:“還我兩宮,複我疆土,我當寬汝一線,令汝逃生。”
兀朮語塞,轉舵退去。
會聞金將孛堇太一一譯作貝勒搭葉。由撻懶遣來,率兵駐紮江北,援應兀朮,兀朮遙見金幟,膽稍放壯,再求與韓元帥會敘。兩下答話時,兀朮仍請假道,世忠當然不從。兀朮道:“韓將軍你不要太輕視我!我總要設法渡江。他日整軍再來,當滅盡你宋室人民。”
世忠不答,就從背後拈弓注矢欲射,畢竟兀朮乖巧,返入船內,連忙返棹。世忠一箭射去,隻中著船篷罷了。兀朮退至黃天蕩,與諸將語道:“我看敵船甚大,恰來往如飛,差不多似使馬一般,奈何奈何?”
諸將道:“前日鑿通老鸛河,是從懸賞得來,殿下何不再用此法?”
兀朮道:“說得甚是。”
遂又懸賞購募,求計破韓世忠。適有閩人王姓,登舟獻策,謂“應舟中載土,上鋪平板,並就船板鑿穴,當作劃槳,俟風息乃出。海舟無風不能動,可用火箭射他箬篷,當不攻自破了。”
又是一個漢奸。兀朮大喜,依計而行。韓世忠恰未曾預防,反與梁夫人坐船賞月,酌酒談心。兩下裏飲了數巡,梁夫人忽顰眉歎道:“將軍不可因一時小勝,忘了大敵,我想兀朮是著名敵帥,倘若被他逃去,必來複仇,將軍未得成功,反致縱敵,豈不是轉功為罪麼?”
世忠搖首道:“夫人也太多心了。兀朮已入死地,還有甚麼生理,待他糧盡道窮,管教他授首與我哩。”
梁夫人道:“江南、江北統是金營,將軍總應小心。”
一再戒慎,是金玉良言。世忠道:“江北的金兵,乃是陸師,不能入江,有何可慮?”
言訖乘著三分酒興,拔劍起舞,將軍有驕色了。口吟滿江紅一闋,詞曰:萬裏長江,淘不盡壯懷秋色。漫說道秦宮漢帳,瑤台銀闕,長劍倚天氛霧外。寶光掛日煙塵側,向星辰拍袖整乾坤,消息歇。龍虎嘯,風江泣,千古恨,憑誰說?對山河耿耿,淚沾襟血。汴水夜吹羌管笛,鸞輿步老遼陽幄。把唾壺敲碎,問蟾蜍,圓何缺?此詞曾載《說嶽全傳》他書亦間或錄及,語語沈雄,確是好詞,因不忍割愛,故亦錄之。
吟罷,梁夫人見他已饒酒興,即請返寢,自語諸將道:“今夜月明如晝,想敵虜不敢來犯,但寧可謹慎為是。汝等應多備小舟,徹夜巡邏,以防不測。”
諸將聽命。梁夫人乃自還寢處去了。誰料金兵一方麵已用了閩人計,安排妥當,由兀朮刑牲祭天,竟乘著參橫月落,浪息風平的時候,驅眾殺來。
正是:瞬息軍機生巨變,由來敗事出驕情。
畢竟勝負如何,且至下回續敘。
餘少時閱《說嶽全傳》嚐喜其敘事之熱鬧。及長,得覽《宋史》乃知《嶽傳》中所載諸事,多半出諸臆造,並無確據,然猶謂性質,本與正史不同,非意外渲染,固不足醒閱者之目。迨閱及是編,載韓世忠、夫人與金兀術交戰黃天蕩事,與《說嶽傳》中相類。第彼則猶有增飾之詞,此則全從正史演出,而筆力之矯悍,獨出《說嶽全傳》之上。乃知編著,不在偽飾,但能靠著一支筆力,縱橫鼓舞,即實事亦固具大觀也。人亦何苦為憑空架飾之,以愚人耳目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