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聞聲,急瞧來人非別,就是尚書左丞耿南仲。當下不及邀座,便問道:“金兵已到京城麼?”
南仲道:“自從大王出都,金使連日到來,定要割讓兩河,皇上命聶昌赴河東粘沒喝軍,要南仲赴河北幹離不軍,分頭磋商和議。南仲雖已年老,不敢違命,隻得與金使王汭一同登途,不意到了衛州。兵民爭欲殺汭。南仲忙替他解釋,他得脫身逃去。偏兵民與南仲為難,幸虧南仲命不該絕,才能逃免,來見大王。”
從南仲口中,敘出宋廷情事,免與上文筆意重複。康王道:“聶昌到河東去,未識如何?”
南仲道:“不要說起,他一至絳州,便已被什麼鈐轄趙子清抉目臠割了。”
康王不禁搓手道:“奈何奈何?”
南仲道:“現在隻仗大王募兵入衛,或尚可保全京師。”
何不要康王同去議和?康王乃與耿南仲聯名署榜,招募士卒。相州一帶,人情少安。
惟宋廷尚遣侍郎馮澥、李若水往粘沒喝軍議和,到了懷州,正值粘沒喝破懷州城,擄住知州霍安國等,脅降不屈,共殺死十三人。此時氣焰甚盛,還有甚麼禮貌待遇宋使!可憐馮、李兩人,進退兩難,沒奈何入申和議。被粘沒喝詰責數語,驅使退還。粘沒喝遂與幹離不會師,直至汴京城下。幹離不屯劉家寺,粘沒喝屯青城,汴京裏麵,隻有衛士及弓箭手七萬人,分作五軍,命姚友仲、辛永宗為統領,登陴守禦。兵部尚書孫傅,調任同知樞密院事,保舉了一個市井遊民姓郭名京,說他能施六甲法,可以退敵。欽宗遂宣京入朝。京叩見畢,大言道:“陛下若果信臣,臣隻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便可生擒敵帥。”
欽宗大喜,便道:“若能如此,朕尚何憂?”
要他來送命了。遂授京成忠郎,賜金帛數萬,令他自行召募。京不問技藝能否,但擇年命,配合六甲,即可充選。所得市井無賴,旬日即足。又有市民劉孝竭,亦借禦敵為名,效京募兵,或稱六丁力士,或稱北鬥神兵,或稱天闕大將,整日裏談神說鬼,自謂能捍城破敵。越發希奇。欽宗也恐難恃,遣使持蠟書夜出,約康王及河北守將入援。行至城外,多為金營邏兵所獲。唐恪密白欽宗,請即西幸洛陽,何引蘇軾論“周朝失計,莫如東遷”二語,勸阻欽宗。欽宗用足頓地道:“朕今日當死守社稷,決不遠避了。”
能如此語,倒也是個好漢。隨即被甲登城,用禦膳犒賞將士。時值仲冬,連日雨雪,士卒冒雪執兵,多至僵仆。欽宗目不忍睹,因徒跣求晴。複親至宣化門,乘馬行泥淖中,民多感泣。獨唐恪隨禦駕後,被都人遮擊,策馬得脫,乃臥家求去。誤國至此,還想去麼?欽宗準奏,命何繼任。且詔複元豐三省官名,不稱何為少宰,仍用尚書右仆射名號。換官不換人,有何益處?馮澥還朝,受職尚書右丞,南道總管張叔夜率兵勤王,令長子伯奮將前軍,次子仲雍將後軍,自將中軍,合三萬餘人,轉戰至南薰門外。欽宗召他入對,叔夜請駕幸襄陽。欽宗不從,但命他統軍入城,令簽書樞密院事。又是失著。殿前指揮使王宗濋願出城對仗,當即撥調衛兵萬人,開城出戰,哪知他到了城外,略略交鋒,便即遁去。金兵即撲攻南壁,張叔夜及都巡檢範瓊,極力備禦,才將金兵擊退。粘沒喝複遣蕭慶入城,要欽宗親自出盟,欽宗頗有難色,但遣馮澥與宗室仲溫等赴敵請和。粘沒喝立刻遣還,不與交一語。東道總管胡直孺,率兵入衛,被金人擊敗,擒住直孺,縛示城下,都人益懼。範瓊以千人出擊,渡河冰裂,溺死五百人,又不免挫喪士氣。何屢促郭京出師,京初言非至危急,我兵不出,及詔令迭下,乃盡令守兵下城,毋得竊視。六甲兵大啟宣化門,出攻金兵,金人分張四翼,鼓噪而前,六甲兵慌忙退走,多半墮死護龍河,城門亟閉。京語叔夜道:“金兵如此猖獗,待我出城作法,包管退敵。”
叔夜又放他去出,京帶領餘眾,出了城門,竟一溜煙的逃去了。總算享了幾日威福。城中尚未知勝負,那金兵已四麵登城,眼見得抵禦不及,全城被陷。統製姚友仲、何慶言、陳克禮、中書舍人高振皆戰死。內侍監軍黃金國赴火自盡,守禦使劉延慶奪門出奔,為追騎所殺。張叔夜父子力戰受創,也隻好退回。欽宗聞報大慟道:“朕悔不用種師道言,今無及了。”
何止此著。小子有詩歎道:不信仁賢國已虛,如何守備又終疏?
前車未遠應知鑒,覆轍胡堪及後車。
欽宗慟哭未終,忽聞門外大嘩,越嚇得魂不附體,究竟何人嘩噪,待至下回表明。
讀此回而不痛心者非人,讀此回而不切齒者亦非人。三鎮許割而不割,猶謂要盟無質,不妨食言,然亦必慎擇將帥,大修武備,懲前日之遊移,定後來之果斷,方可挽回危局,勉遏寇氛。乃忽而議戰,忽而議和,議和之誤,固不待言,而議戰者亦始終無保國之方,禦敵之法,甚且墮敵使之計,愈致挑動強鄰,至於金人日逼,朝議益棼,謀幸謀和,更無定見,李綱罷矣,師道死矣,將相非人,遊手且進握兵柄,其失可勝道乎?欽宗謂悔不用師道言,吾料其所悔者,在西幸之不果,非在前時卻敵諸謀,是仍一畏懦怯弱而已。嗚呼欽宗!嗚呼趙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