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你想安石肯聽從師中麼?當下奏罷師中,徙知舒州,另命竇舜卿知秦州,與內侍李若愚,往查閑田所在。哪知僅得地一頃,還是另有地主,舜卿、若愚隻好據實奏報。安石又說舜卿隱蔽,把他貶謫,令韓縝往代。縝遂報無為有,順安石意。要想保全官職,也不得不爾。乃進韶為太子中允,尋複令主洮河安撫司事。看官記著!為了王韶倡議平戎,不但吐蕃境內,從此多事。就是宋、夏交涉,也因此決裂,竟先鬧出戰事來。
熙寧三年五月,夏人築鬧訛堡,一譯作諾和堡。屯兵甚眾,知慶州李複圭,聞朝廷有意平夏,竟欲出師邀功,當遣裨將李信、劉甫等,率蕃、漢兵三千,往襲該堡。偏被夏人得知,一陣驅殺,大敗信等,信等逃歸。複圭不覺自悔,卻想了一計,把無故興兵的罪狀,都推在李信、劉甫身上,斬首徇軍,複由自己領兵,追襲夏人,殺了老弱殘兵二百名,即上書告捷。真好法子。夏人不肯幹休,乘著秋高馬肥,大舉入環慶州,攻撲大順城及柔遠等寨。
鈐轄郭慶、高敏等戰死。及韓絳巡邊,在延安開設幕府,選蕃兵為七軍。絳不習兵事,措置乖方,且起用種諤為鄜延鈐轄,知青澗城,命諸將皆受諤節製,蕃兵多怨望。絳與諤謀取橫山,安撫使郭逵道:“諤一狂生,怎知軍務?朝廷徒以種氏家世,賜蔭子孫,若加重用,必誤國事。”
絳甚不謂然。適陳升之因母喪去位,兩個同平章事,去了一雙。一即曾公亮。神宗擢用兩人,做了接替,一個便是王安石,一個偏輪著韓絳。安石為首相,即就此帶敘。絳在軍中,有詔遙授為同平章事。絳興高采烈,即劾郭逵牽掣軍情。逵奉敕召還,諤遂率兵二萬人,襲破羅兀,築城拒守,進築永樂川、賞逮嶺二寨。又分遣都監趙璞、燕達等,修葺撫寧故城,及分荒惟三泉、吐渾川、開光嶺、葭蘆川四寨,相去各四十餘裏。韓絳方保薦種諤,盛敘功績,不意夏人已入順寧寨,進圍撫寧。是時邊將折繼世、高永能等,方駐兵細浮圖,去撫寧不過數裏。羅兀城兵勢尚厚,且有趙璞、燕達等防守撫寧。諤在綏德聞報,驚惶的了不得,擬作書召回燕達,偏偏口不應心,提起了筆,那筆尖兒好似作怪,竟管顫動,不能成字。適運判李南公在旁,看他這般情形,不禁好笑,他卻擲筆旁顧道:“甚麼好?甚麼好?”
說了兩個好字,竟眼淚鼻涕,一齊流將出來。窮形盡相。南公勸解道:“大不了的棄掉羅兀城,何必害怕哩?”
諤一言不發,尚是涕淚不已。及南公趨退,那警報雜遝進來,所有新築諸堡,陸續被陷,將士戰歿千餘人。諤束手無策,絳亦無可隱諱,隻得上書劾諤,且自請懲處。有詔棄羅兀城,貶諤為汝州團練副使,安置潭州。
絳亦坐罷,徙知鄧州。夏人既得羅兀城,卻也收兵退去。
惟王安石轉得獨相,把攬大權。新任參政馮京、王珪。珪曲事安石,仿佛王氏家奴,京雖稍稍腹誹,但也未敢直言。翰林學士司馬光、範鎮,依次罷去。神宗新策賢良方正,太原判官呂陶,台州司戶參軍孔文仲,對策直言,已登上第,為安石所阻,飭孔文仲仍還故官,呂陶亦止授通判蜀州。於是保甲法,免役法,次第舉行,並改諸路更戍法,更定科舉法,朝三暮四,任意更張。小子於保甲、免役諸法,已在上文約略說明,所有更戍法係太祖舊製,太祖懲藩鎮舊弊,用趙普策,分立四軍,京師衛卒稱禁軍,諸州鎮兵稱廂軍,在鄉防守稱鄉軍,保衛邊塞稱藩軍。禁軍更番戍邊,廂軍亦互相調換,兵無常帥,帥無常師,所以叫作更戍。時議以兵將不相識,綏急無所恃,不如部分諸路將兵,總隸禁旅,使兵將相習,有訓練的好處,無番戍的煩勞。安石稱為良策,乃改訂兵製,分置諸路將副。京畿、河北、京東西路,置三十七將,陝西五路,置四十二將,每將麾下,各有部隊將訓練官等數十人,與諸路舊有總管鈐轄都監監押等。設官重複,虛糜廩祿,並且飲食嬉遊,養成驕惰,是真所謂弄巧反拙了。
宋初取士,多仍唐舊,進士一科,限年考試,所試科目,即詩賦雜文及帖經墨義等條。
仁宗時,從範仲淹言,有心複古,廣興學校,科舉須先試策論,次試詩賦,除去帖經墨義。
及仲淹既去,仍複舊製。安石當國,欲將科舉革除,一意興學,當由神宗飭令會議。蘇軾謂:“仁宗立學,徒存虛名,科舉未嚐無才,不必變更。”
神宗頗以為然。安石以科法未善,定欲更張。當由輔臣互為調停,以經義論策取士,罷詩賦、帖經、墨義。後來更立太學生三舍法,注重經學。安石且作《三經新義》注釋《詩》、《書》、《周禮》頒行學官,無論學校科舉,隻準用王氏《新義》所有先儒傳注,概行廢置。安石的勢力,總算膨脹得很呢。這兩條不第解釋新法,即宋初成製,亦借此敘明。蘇軾見安石專斷,甚覺不平,嚐因試進士發策,擬題命試,題目是:晉武平吳,獨斷而克,苻堅代晉,獨斷而亡,齊桓專任管仲而霸,燕噲專任子之而敗,事同功異為問,這是明明借題發揮,譏諷安石。安石遂挾嫌生釁,奏調軾為開封府推官,軾決斷精敏,聲聞益著,再上疏指斥新法,略雲:臣之所欲言者,三言而已:願陛下結人心,厚風俗,存紀綱。人主所恃者,人心也。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眾而不安,剛果自用而不危者。祖宗以來,治財用者不過三司。今陛下又創製置三司條例司,使六七少年,日夜講求於內,使者四十餘輩,分行營幹於外。以萬乘之主而言利,以天子之宰而治財,君臣宵旰,幾有年矣,而富國之功,茫如捕風。徒聞內帑出數百萬緡,祠部度五千餘人耳。以此為術,人皆知其難也。汴水濁流,自生民以來,不以種稻,今欲陂而清之,萬頃之稻,必用千頃之陂,一歲一淤,三歲而滿矣。陛下使相視地形所在,鑿空訪尋水利,堤防一開,水失故道,雖食議者之肉,何補於民?自古役人,必用鄉戶,徒聞江、浙之間,數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自楊炎為兩稅,租調與庸,既兼之矣,奈何複欲取庸?青苗放錢,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歲常行,雖雲不許抑配,而數世之後,暴官汙吏,陛下能保之乎?昔漢武以財力匱竭,用桑弘羊之說,買賤賣貴,謂之均輸,於是商賈不行,盜賊滋熾,幾至於亂,臣願陛下結人心者此也。國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淺深,不在乎強與弱。時數之所以長短者,在風俗之厚薄,不在乎富與貧。臣願陛下務崇道德而厚風俗,不願陛下急於有功而貪富強。仁宗持法至寬,用人有序,專務掩覆過失,未嚐輕改舊章,考其成功,則曰未至,言乎用兵,則十出而九敗,言乎府庫,則僅足而無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