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幾天後,在郾城市政府秘書科工作的馬俊聽說死於張東之手的女大學生的家人在市政府門前哭喊伸冤,他的心裏不安起來,每次進市政府大院的時候,總能看到一堆年邁的父母跪在地上,手裏舉著伸冤的牌子老淚縱橫。他開始回憶起自己在市政府當秘書的這段歲月,站在窗前,他望著樓下一臉悲痛的年邁的夫婦,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還有哥哥,還有那失明的侄兒。馬俊鼻子一酸,飛奔下樓,手裏緊緊地握著那個從不離身的小本,急步向公安局……

與同齡的哥兒們相比,馬俊懂事應該是比較早點的。這都是因為他奶奶留下來的那本書。馬俊沒有見過奶奶,很早就去世的奶奶連張像片都沒有留下,卻留下了被他看作是充滿“魔力”的一本書。馬俊就因為這本書早早地開竅了。這本在他看來無比神奇的書,激發了他對於女性的幻想和渴望……

馬俊的奶奶是解放初期接受過嚴格培訓的接生婆。奶奶過世的時候,那本書卻完好無損地保留了下來,就放在炕頭紅漆櫃中的一隻桃木匣裏。黑色的桃木匣裏還有兩副白銀鐲子、兩隻別致的小銅鈴鐺,還有一小塊兒似冰塊模樣兒的東西,是他沒見過的,湛明霜潔,晶瑩剔透,輕輕地舔一下,舌尖兒上便滋生出一絲酸酸澀澀的液體,後來他才知道那叫明礬。這三件東西一直被他視為寶貝,得空兒就要打開小木匣檢查一下它們。

龍頭村的老村長是個文化人,年輕時就死了媳婦,一直到老也再續過妻室。由於老村長家距離馬俊家不遠,馬俊是他看著長大的。老村長膝下無子,就特別喜歡馬俊。馬俊四五歲的時候就天天被老村長帶著玩耍,馬俊騎過老村長的脖子,也揪過老村長的胡子,還耍過老村長的那副長長的汗煙管兒。每一回閑下來的時候,村裏的人坐在院門口,遠遠地就能看到常常馱著背老村長,一手背在後麵,一手拉著馬俊去村裏的那棵特別顯眼的老槐樹下。老村長和小馬俊蹲在樹下,拿著塊石子在地上寫著畫著,教馬俊識字。偶爾老村長也會茫然地望著山頭,舉起汗煙管兒叭嗒叭嗒地抽煙,眼神裏滿是期望。

“俊兒,你知道磨房的磨字咋寫麼?來,大伯教你。”老村長笑眯眯地說。馬俊就蹲在老村長身旁,認真地聽。老村長用煙管兒一邊畫一邊說,“一點一橫長,一撇到南陽,南陽有兩棵樹,種在石頭上。”

“大伯,這就是個‘磨’字麼?”馬俊眨巴著眼睛問。

老村長捋著山羊胡子,點點頭說:“是個‘磨’字,你要默記好我給你說的口訣,這個字你就會寫了。”馬俊聽話地點了點頭。一會兒自己在嘴裏念裏,在地上畫著。

“大伯,你能寫你的名字麼?”馬俊一雙好奇的眼神盯著老村長。

老村長笑笑說:“我會寫啊,一個人要連自己的名字都不寫,那就不是人了。”

馬俊不相信,問老村長說:“大伯,俺爹俺娘都不會寫自己的名字,他們就不是人了麼?”

老村長聽到這一問,好象被什麼東西嗆住了喉嚨,哢哢地咳個不停,半天才緩過來,拿長煙管兒搗著馬俊說:“你爹你娘也算是個人?在這山窪窪裏活著的都不算個人,你看——”老村長抬手指著遠方的山頭說,“翻過那坐山,在那裏活著也就活出個人樣兒了。”馬俊順著老村長的指頭望去,似懂非懂地看了一眼老村長。

“大伯,那你會寫自己的名字麼?”馬俊問著,張大嘴巴瞅老村長。

“我姓金,名蓼,就給你教寫這個‘金’字吧。”說著,老村長又在地上劃著說,“一個人,他姓王,口袋裏裝了兩個糖。”老村長又含起煙嘴兒笑著說,“這溝裏也就我算是個人了,識兩個字,你要想是個人,就得好好念書識字,不然你就和你爹你娘一樣,就在溝裏裏旱田裏拋土吃。”馬俊低著頭隻畫著,不理老村長。

老村長望著馬俊說:“看,這個字就這麼寫。口訣你要背會,這個字不難寫,不難寫。這個‘蓼’字就難寫了,這是個生辟字,學了也沒個啥用。”說著又在地上劃著念叨,“殘月對殘花,雁字共斜風……算咧,這個你不懂,太複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