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飄蕩蕩的大雪整整下了一夜,沒有風,雪花很安靜地飄落,恰似鍾國龍一夜的心情,整個晚上,一班全體隊員都沒有睡覺,大家圍坐在鍾國龍的床前,也沒有人說話,就這麼靜靜地坐著,陳利華,劉強,猴子,子彈,和靈貓,五個人就這樣挨著鍾國龍坐著,鍾國龍幾次要兄弟們先去睡,沒人答應,也沒人離開。大家此刻都有同樣的心情:惜別的話已經說得太多了,現在不用再重複了,就最後再陪班長坐一個晚上吧。
“喂?是我是我……怎麼樣?已經到了是嗎?”大隊長辦公室裏,李勇軍依舊沒有休息,聽話筒裏麵肯定的聲音,李勇軍嚴肅的表情略有了些興奮,站起身,大聲地講:“兄弟,一切就全靠你了!明天結果一出來,馬上給我電話!對對對!我24小時等你電話!等什麼時候你過來,我請你好好喝一頓……我過去?去你的吧!我沒事兒可不去你那地方,哈哈哈……兄弟,我是過不去了,一切都靠你,你就拿老人當咱們的親爹對待吧,醫療費你就讓醫院放心,一分錢少不了……好好好,我不客氣了,等你的消息!”
大雪終於停了,天空依舊有些陰。
積雪覆蓋的操場上,全大隊的官兵集合在那裏,今天破例取消了早操,事項隻有一個:為全大隊唯一的一名複員老兵送行。這是大隊長李勇軍決定的,他固執地認為,一名一等功臣的離開,有必要要送,也有資格被送。鍾國龍此刻就站在那裏,背囊已經上肩,冬常服上已經沒有了肩章領花,沒有風的清晨,溫度依舊很低,整個操場上唯一的熱源成了筆直戰立的軍人們。大隊長的講話出奇地簡短,卻字字刻在鍾國龍的心裏:“不要忘記你曾經是一名軍人,也不要放棄你作為一名軍人的追求和理想,不要放棄每一次拚搏和努力,即使你在今後遇到再大的困難,也希望你能以一名軍人的果敢和無畏去戰勝它!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絕境,隻有衝不出絕境的人。在任何時候,我,我們,你的戰友和兄弟,都將與你同在!”
獵豹車已經發動,鍾國龍在戰友的淚眼注視下微笑著上了車,戰友們都答應了他的請求,包括陳利華和劉強——鍾國龍請求誰也不要去送他,他要自己坐車到達烏魯木齊地窩鋪機場,從那裏登上飛往長沙,回到自己的家鄉。鍾國龍這樣請求,是怕自己到時候真得舍不得登上飛機,舍不得離開戰友。汽車開動,最終駛出了軍營,劉強和陳利華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努力不讓自己吼出來,兩個人同時扭過頭去,再回頭的時候,汽車已經出了視線。
“大隊長,你為什麼不直接讓他去北京?”龍雲悄悄湊到李勇軍的身邊,小聲地問。
“他原本就對這個部隊有太多的感情,我不想讓他臨走的時候再感覺欠我們的情。”李勇軍邊走邊說。
龍雲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就這幾天的時間,李勇軍瞞著鍾國龍做了一件事情:他委托兩位正好到湖南辦事的L軍區後勤部門的老戰友,將鍾國龍的父母接到了位於北京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醫院(即三零一醫院),那裏有他的一位老朋友,是醫院腫瘤科的一位專家,李勇軍這樣做,隻有兩個目的:假如鍾國龍父親的病是可以治的,那麼,無論花多少錢,哪怕是全隊戰友將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也要把他父親的病治好。同樣,假如再沒有奇跡發生,作為鍾國龍的上級和戰友,他也要盡到自己最後的努力。鍾國龍的父母是昨天晚上11點多到了北京,李勇軍的那位專家朋友立刻給他的父親安排了單間病房,今天上午就安排全麵檢查。這一切都是在鍾國龍不知情的情況下做的,正如李勇軍說的那樣,不告訴鍾國龍,是不想讓鍾國龍再次感覺到戰友們對他的真情,因為自從鍾國龍申請複員開始,無論大家怎麼安慰他,他都像是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那樣,總感覺自己對不起部隊對他的培養。李勇軍不想讓鍾國龍太過於無法釋懷,這樣的一個兵,他反而感覺自己欠他的更多。
鍾國龍乘坐部隊的吉普車一直走了五個小時,最終到達了烏魯木齊地窩鋪機場,吉普車開走的那一刻,鍾國龍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離群的孤雁,那如火如荼的軍營,從此再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一個人背著沉重的行囊進入到機場,此刻距離飛機起飛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他努力不讓自己再去想部隊想那些戰友,可越是這樣,他越抑製不住自己的那份情感。想自己在部隊收拾行囊的時候,還認為自己可以很堅強地挺過去,現在看來,他根本做不到,他不斷地回頭張望,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麼,每次都是那麼的失望和遺憾,就這樣一步一回頭地走進去,他不得不抓緊時間辦理登機手續。
“各位乘客大家好,現在廣播找人,請自8210部隊複員的鍾國龍同誌,聽到廣播後馬上到機場廣播室來,有人在這裏等候。請自8210部隊複員的鍾國龍同誌,聽到廣播後馬上到機場廣播室來,有人在這裏等候。”
機場大廳內忽然響起的廣播聲,讓正準備登機的鍾國龍猛地一愣,直到廣播再次重複,他才醒過神來,卻充滿了疑惑:這個地方他是第一次來,誰會找他呢?鍾國龍趕緊向登機入口處的服務員打聽到廣播室的位置,急匆匆地趕了過去。一進入,他就發現裏麵除了廣播員,還有一位年輕的小夥子一臉焦急的像是在等什麼,你見鍾國龍進來,小夥子眼前一亮,上前就問:“你就是鍾國龍兄弟吧?”
“您是……”鍾國龍打量著眼前這個人,身穿的是機場的製服,平頭,國字臉,濃眉大眼的,很結實的身材,他搜尋著自己的記憶,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這個人,那人見他發愣,笑道:“兄弟,你不可能認識我的。我也是威猛雄師團偵察連的老兵,你到部隊的時候,我已經複員一年啦!我叫馮久平,是機場的工作人員,是龍排長打電話讓我緊急找到你的……嗬嗬,對不起,就是龍雲,我叫排長叫順口了。”
“噢——”鍾國龍恍然大悟,突然地著急起來,急問馮久平:“馮大哥,您知道我們中隊長找我什麼事情麼?”
馮久平搖頭道:“他電話裏沒說,不過能看出來他特別著急,一開口就先問飛機起飛沒有,一聽說還沒有,就急著告訴我無論如何得把你找到,要你一秒鍾也不要耽誤馬上回部隊去,有急事。他說你不用給他打電話,一切等回部隊再說。”
鍾國龍渾身熱血直湧,中隊長要自己回部隊,到底是什麼事情呢?還不讓打電話,難道是又有戰鬥任務?可是自己已經複員了啊!要不是作戰任務,又有什麼事情這麼十萬火急呢?
“兄弟,你別想了,趕緊走吧。”馮久平這個時候說道:“你等我五分鍾,我馬上請個假,就開我的車送你往回走,你們部隊的車已經出來了,我一直送到你們碰麵。”
“那真謝謝您了馮哥!”鍾國龍感激地看著馮久平,馮久平說了一句:“都是兄弟,你客氣啥?跟我來!”
兩個人幾乎一路小跑地出了機場,馮久平出去把自己的一輛“普桑”開了出來,鍾國龍上了車,汽車緊急開了出去。馮久平的駕駛技術很高,汽車在機場高速上飛快地行駛著。
“老排長現在訓練的時候還罵不罵人?”馮久平看了一眼在副座上愣神的鍾國龍,笑著問。
鍾國龍會心地笑了:“罵,脾氣大著呢。”
“上!別停!他娘的你行不行?不球行就別在老子的三排呆著!趁早找個養爺爺的地方喂豬去!”馮久平居然能惟妙惟肖地模仿龍雲在訓練場上的語氣,讓鍾國龍都驚訝,馮久平笑道:“我在偵察連當兵五年,從戰士到班長,被他罵了整整五年,哈哈,真想那個時候的生活啊!老排長脾氣是大,但是你總感覺他罵你全是為了你好,一下了訓練場,他眼睛就不瞪了,待你好得跟親兄弟一樣。你就覺得,自己要是表現不好,真對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