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一趟鍾國龍的家!龍雲心裏有了這樣的決定。
集合的哨音響了,老兵離隊儀式即將開始,龍雲不得不回身,掐滅煙頭,將軍帽端正地戴好,目光凝重地走出辦公室——又要有一場心酸了!十幾年的軍齡,十幾次的心酸,不得不去,又不得不心如刀割……
餘忠橋安靜地站在複員老兵的隊列中,安靜地聽著台上宣布複員老兵名單,安靜地聽大隊長講話,也安靜地聽著身旁戰友們的抽泣,這次他沒有哭,真的沒有哭,腿傷使他無法像操典中要求的那樣站的筆直,但是他的內心,卻比自己站過的任何一次軍姿還要筆直。他甚至平靜地有些發傻,機械一樣地站在那裏,和隊友們一一地擁抱,和領導們一一的握手,嘴裏說著語無倫次的話,最後登車的時候到了,餘忠橋背上了自己的行囊,上了車,眼神略過淚流滿麵的戰友,目光在向四處看著,再看一眼這軍營吧,或者,他還想再從這熟悉的軍營中再找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目光從一座營房再到另一座營房,從一棵大樹再到另一叢花草,從操場,再到遠處的障礙場,到更遠處的反恐訓練基地……
汽車開動了,開下操場,開過營房,老餘的目光還在掃視著,最終,餘光掃到營房向裏最邊角處的食堂邊牆處,心裏期盼的那個身影就在那裏,就在那裏站著,老餘使勁撥開旁邊的戰友,雙手緊緊抓住汽車窗的邊沿,使勁地看過去,是他!鍾國龍拄著拐杖,斜靠在牆邊,手裏點著一支煙,目光癡癡地看著離開的客車,在為自己的兄弟默默地送別。
“停車!停車!給老子停車!”剛剛還那樣安靜的餘忠橋忽然瘋了一樣地衝司機怒吼著,不再管全車老兵詫異的目光,快速地衝到車門口,司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見這個老兵忽然瘋了一樣地衝自己吼,他隻得停下車,啟動了車門開關,老餘一下子拽開車門,沒等車停穩,就跳了下去,傷腿鑽心的疼使他一個趔趄直接摔倒在硬硬的水泥路上,老餘掙紮著爬了起來,沒去管身上的土,也沒去管手上蹭破的傷,他一瘸一拐地,甚至單腿跳著,向著鍾國龍的方向跑去。
在場所有的人都看著這個老兵那樣艱難地跑過去,又是那麼執著,老兵們都流著眼淚,操場上還沒有解散的隊員們也都流了眼淚,大隊長李勇軍的眼睛也濕潤了,和身旁同樣流下眼淚的龍雲一起,看著這個老兵像一隻折了翅的鳥,在地上單腿蹦跳著,起伏著,爬著,掙紮著朝那裏跑過去。
鍾國龍扔掉了拐杖,瘸著腿快速地迎了上去,兩個老兵在用同樣的步伐彼此像對方靠攏,最終,兩個人撲到了一起,餘忠橋愣愣地看著和自己一樣氣喘籲籲的鍾國龍,忽然一拳揮出去,打在鍾國龍的胸前,那拳頭絲毫沒有收勁的意思,力量十足,直接砸在鍾國龍的胸膛上,鍾國龍一個後仰,重重地摔倒在地,沒等他起來,餘忠橋已經撲過去抱住了他,終於不再平靜,號啕大哭起來。
“你個狗日的鍾國龍!!你他媽偽裝隱蔽學的不夠好啊。你被老子看見了!你不是不來送老子了嗎?那你看個什麼?王八蛋!新兵連我敢用鐵鍬和你打架,今天我也敢打你。”
“忠橋,我不忍心來呀!但是我還是得來,我怕我不來,就再看不到你了!”鍾國龍抱著這個倔強的兄弟,哭得那麼傷心!
“兄弟!我的好兄弟!你來了,我就高興啊!我看了好半天了,到處找你,我就怕你不來呀!我走了你都不來,等以後我混好了,你再找我我就不認你了!”餘忠橋哭著拍打著鍾國龍的肩膀。
隊列中,劉強和陳利華看著那兩個痛哭的兄弟,再也忍不住了,不在理會隊列紀律,倆人一起跑出了隊列,和鍾國龍餘忠橋擁抱在一起,這樣的場麵前一天在醫院裏曾經有過,但是,誰又還記得呢?真正的男人,哭,隻會在最悲傷的時刻。
“敬禮——”
口令聲起,所有的官兵都向著這兩位老兵敬禮,向所有即將離開的複員軍人敬禮,所有的感慨與心酸,全都注在那莊嚴的軍禮上!
許久,四個人都站起身來,餘忠橋不再哭了,使勁擦了擦眼淚,手攥在鍾國龍結實的肩膀上,使勁搖了搖:“兄弟,我走了,但是我還是不同意你走!我不同意,其他的兄弟也不同意。聽我們的,別走了,好好在部隊幹吧!有這些兄弟在,什麼困難都不要去怕了!”
“是啊老大,你可不能走!你走了,我們兄弟幹著就沒什麼意思了!”劉強說。
“老大,咱們仨是一起來的,走也得一起走!你留下,我們留下,你走,我們絕不多待一天!你那份血書,我們留著,但是得等幾十年以後咱兄弟都入了土的時候再生效吧!”陳利華說。
鍾國龍沒有回答,唯又苦笑。
遠處,龍雲看著這四個人,看著鍾國龍,心情複雜到了極點……
餘忠橋最終還是走了,帶著滿意的微笑走了,該走的終歸會走,就像當初他原本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