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剔除,陸堯受命行事。
一切正如陳敬端猜想的那樣。麵對送上門的肥肉,那一夥賊人自然並數吞下。不僅謀財還害命,倒是可憐那幾個佯裝商旅的士兵,一去便再無歸期。
陸堯以為賊匪動了銀兩,是時候活動筋骨了。偏偏陳敬端就是遲遲不肯動兵,一句“時候未到”便想把人打發了。
“何時才是時機成熟啊?”陸堯托著腮,百無聊賴。他知道陳敬端心裏有他的計較,可外頭永州百姓可快罵翻天了。
其實不知永州,就連長安都來了聖諭。
這一天天色漸暮,陳敬端隻身現在高聳的斷崖上,崖下翠綠青蔥,遠方夕陽沉沉藏匿山間,隻露出半截紅彤彤的光暈。
小差送來一個雕琢精致的檀木盒,說是長安八百裏加急送來的聖諭。他將聖諭取出,隻見明黃的錦緞上字字赤紅,皆用朱砂寫成。字字句句映入瞳孔,都化作一把利刃,狠狠朝心房捅去。
錦緞上,老皇帝訓斥他無能庸碌,一去數月,卻連一個小小的匪亂都沒能平息。還拿陳敬悌來對他耳提麵命,時刻提醒他,他這個東宮太子當得是有多窩囊,多叫人看不起。
他將錦緞妥帖的收入廣袖之中,麵上神情淡漠,無關悲喜。
他眺望遠方忽而想起,許久以前,福公公曾與他講起的過去。
那個時候,他的母妃還在世,他的父皇,不似現在被一群酸儒蒙蔽,是個宅心仁厚,勵精圖治的帝王。
皇帝與皇後琴瑟和鳴,是一對令人豔羨的璧人,更是大晉最美的佳話。
後來,皇後懷有龍嗣,皇帝龍顏大悅,不僅大赦天下,還命人在長安東邊修繕了一座極盡奢華的宅院,那處宅院就是後來的東宮,是皇帝送給皇後肚子裏的孩子的第一份禮,也是最後一份禮。
皇後在生產時遇上血崩,不幸病歿,但孩子卻活了下來。作為嫡長子,他順理成章的住進那座堪比仙府的宅院,又順理成章的成了所謂的東宮太子,但身旁卻一個親人都沒有。
隻有一個曾伺候過仁孝皇後的福慶海對他盡忠盡職。
在那風雲暗湧的天家門楣,他獨自成長,個中心酸被東宮華麗的外衣包裹,人們隻知道他出行是八抬大轎的陣仗,吃的是飛珍走禽,穿的是綾羅綢緞,卻沒有人知道午夜夢回,他驚醒之後,大殿默然是怎樣的寂寥。
他在別人的世界裏活得肆意孤高,在自己的世界裏卻找到一星半點的依靠。
他曾羨慕過陳敬悌,他那個不可一世的弟弟。但他羨慕的,從來不是陳敬悌在朝堂上有多麼為人稱頌;他羨慕的,僅僅是陳敬悌有一對慈母嚴父。
宋清澤來的時候,他想得入神,目光落在很遠的地方。
晚風拂去他往日的銳利,霞光將他麵上的冷毅磨得圓潤,他負手而立,偉岸的身影卻藏著一種很深的孤寂。她被風吹的濕了眼眶,輕輕的朝他走近,全然忘了此行找他的目的。
她找來,其實是為了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