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一點半,我收到霍天祈的一條微信。
【我喝多了,過來接我,笙歌未晚K包。】
我以最快的速度起身,穿衣,駕車。推開會所包間的大門——
嘩一聲,劈頭一盞紅酒桶從門框直瀉而下,將我淋了個透心涼!
甜膩的醉氣嗆得我睜不開眼。滿屋子誇張的叫囂和嬉笑,把我本不算優雅的姿態,更加相形見絀成一個傻逼。
“哇!二十七分零六秒,霍少你可真神了!”
“安小魚從來沒讓我等超過三十分鍾,這點信心我還沒有?少廢話,掏錢掏錢!”
我看著坐擁在一眾女伴之中的霍天祈。
西裝揉著一團,領帶歪在一側。襯衫在粉紫色的燈靡下,呈現一塊塊斑斕的酒漬。平滑的胸肌敞露著,不懼那些女人猩紅豔麗的指甲摩刮。英挺的側顏掛出酣熏的紅暈,兩眼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滿是得意。
上流社會的人,總喜歡搞點下流的惡作劇。
我知道,我又一次淪為他大冒險的作弄對象。卻從沒敢奢求過,有天能有幸聽到他的真心話。
從侍應生手裏接過毛巾,我從容地撣去一頭一臉的狼狽。然後斬開一眾盤絲洞裏的妖孽,我扯住了霍天祈的手臂——
“天祈,回家吧。”
繁亂靡靡的音樂戛然而止,這讓我本不算高調的聲音顯出了意外而十足的氣場。
包房裏十幾雙眼睛聚焦在我身上,氣氛對撞出一絲火藥味。
霍天祈眯了眯眼,斂去唇角的笑容:“安小魚,我讓你來管我的?你當你是誰!”
“你答應過爺爺,不再出來喝酒的。”我口吻平靜,不卑不亢。
“你少拿爺——”
“哎呀!安姐算了算了!”打圓場的男人叫魏津,是霍天祈從小一塊長大的兄弟,“你也不是不知道,今天什麼日子。天祈心裏難受不是?那個......”
我怎麼會不知道?三年前的今天,雲夢涵離開了霍天祈。踏上異國的飛機,結束他們整整七年的感情。
她臨走時,許下三年之約。如果在今天淩晨之前回來,就表示她做好了無論什麼阻礙都要陪他一起麵對的準備。
可時鍾,最終還是孤單地敲過了十二點。
霍天祈和雲夢涵的故事在圈裏早不是秘密,但也總有那不識相的家夥,不分場合地竊竊私語。
“啥情況啊?霍少這是怎麼了?”
“哎,還不是跟他那個前女友有關?據說那個叫雲夢涵的女孩出身不好,霍家長輩不同意他們在一起,硬生生給棒打鴛鴦了。這都三年多了——”
饒是人家極力壓低了聲音,那‘雲夢涵’三個字依然如魔咒般鑽進了霍天祈的耳底。
如同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他炸起渾身的毛發,大喝一聲:“滾!都給我滾!”
變故一起,吃瓜群眾們撤退的總是那麼神速。
偌大的包房裏,瞬間就隻剩下我和他兩個。五顏六色的鐳射燈在我們之間循環著,對峙出不鮮明的地位。
我站著,他坐著。咫尺之間,呼吸縈繞,酒氣荼蘼。
“我說滾,難道不包括你麼?”霍天祈煩躁地拉開領帶,抓起手邊的威士忌,一仰頭灌進去。
“天祈,別喝了!爺爺知道的話——”我的聲音依然不大,卻足夠他煩躁到再失控一個層級!
嘩啦一聲,他揚手將酒瓶擲向我身後的牆壁。破碎的玻璃渣飛濺無情,我隻覺得腰上一涼一熱,像中了一槍似的。那滿漲的痛感刹那占了意識的高地。
“滾!”霍天祈顫抖著雙肩,雙眼充盈出血紅的色澤,“你隻會一口一個爺爺的壓我?安小魚,你明知道爺爺最疼你,最信任你!你為什麼不幫我說服他,為什麼不幫我留下小夢!”
我不是第一次看到霍天祈在我麵前這樣失態嚎啕的樣子。也隻有在我麵前,他才會如此放縱無忌憚吧。
我認識他的時間甚至比雲夢涵還早。兩家父母的世交情份,讓我從記事起就仿佛多了個弟弟。
我大他三歲,習慣了包容忍讓,也習慣了背鍋善後。
可成長中最殘忍的部分,是同齡的女孩子總是要比男孩子早熟太多。
當十二歲的霍天祈前一秒撲向我,啪嗒親了一口說‘小魚姐,我長大一定要娶你’,而後一秒就抱著髒兮兮的籃球跑出去的時候——十五歲的我,竟然當真了!
我以為,他會長大。他也會迎來他的十五歲,總有一天會明白‘將來’的含義。
可他的十五歲,牽起的卻是一個叫雲夢涵的女孩的手。
我抬手扶了扶刺痛的腰,火辣辣濕淋淋的。看著手上猩紅的顏色,如我這些年執著而愚蠢的血淚。
霍天祈已經睡著了,死癱在沙發上一堆,臉上是還沒褪去醉後的紅色。好像,比我的血還要豔麗刺目......
我咬咬牙,扛起他沉重的身子,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