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忘了,她早已不是當初的孑然一身,她早已沒了任性衝動的理由,
她這一走,朝陽必然會發起反攻,
她這一走,軍心必然大跌,
她這一走,如何對得起這些個誓死隨她左右的人?
她這一走……
念及此,破天腳下頓時一軟,竟踉蹌著一屁股坐到地上,手掌遮住眼簾,從那顫抖的指尖處淌的是隱在夜幕中的女兒淚,一滴一滴順著指縫悄聲落下。
營外安靜得落針可聞,眾人皆將目光鎖在破天身上,是走是留,不過她一言而定,此時他等仿佛是在等候著裁決般,一瞬如年悠悠漫長。
良久,破天才抬首輕笑,“本將乃是三軍統帥,大戰前,又怎能私自離營?”話音剛落,密集的人群中徒然爆出一陣歡天喜地的歡呼聲,高舉在空中的刀劍,揮舞著的手臂,在紅彤的火把下,士兵麵上的喜悅之色不加掩飾,破天看著他們手舞足蹈,看著他們扯著嗓子唱著奉天國樂,那一段段熟悉的旋律在耳際不斷盤繞。
曾幾何時,她的額娘也曾在深夜,抱著出生不久的她,低聲吟唱著這首曲子,可如今……破天不敢深想,她怕,怕克製不住心中的歸念,怕她會再次衝動,所以不能想,不願想,隻能一遍又一遍在心底不住的說著,她的額娘仍然健在,仍然在府中等候著她凱旋而歸。
獨孤月躲在帳簾後,隻淺淺拉開一條縫,從縫中窺視外頭,麵沉如墨,素來掛著的妖嬈笑容已然卸下,看著人群中的破天,心潮難平,並非欣慰喜悅這種甜蜜的回響,而是難以敘述的狂躁。
十二月末,新帝新年之際,詔天下,改年號為太平,禦史進言,稱年後因及時大選,以充後宮,折子被尚雅至留住不發,前方戰事吃緊,他又怎能在此時大張旗鼓廣納後妃?故而將此事押後。
太平一年三月,破天先取朝陽皇城以北的踏水城,十萬精兵傾巢而出,得尚雅至糧草及時而至,自然是兵馬齊備,兩軍死戰一月,奉天折損三萬士兵,慘勝朝陽,奪下踏水城,皇城告急,大軍兵臨城下,獨孤月在破天之手,其舊部自然不敢妄動,多番設計企圖援救獨孤月,皆被破天識破,朝陽皇帝於各城征兵,也不過困獸之鬥。
太平一年七月,由趙龍率五萬精兵,與破天兵分兩路強攻皇城,城中百姓聞蹄聲棄城而逃,破天先修書勸降,勸朝陽皇帝莫要執意迎戰,徒增傷亡,皇帝氣急攻心,竟在大戰前夕,一病不起,朝堂動亂,敵軍已到城下,如今皇帝又不能坐鎮,若獨孤月在此尚有一線生機,可如今,他等亦是回天無力,故而隻能上請太後,開城投降,太後哪裏肯雙手將國土奉上?下命皇城守防的一萬士兵,誓死一戰。
破天聞得此事,也不怒,隻是命探子在城中廣播消息,稱太後幹政,為一己之利而罔顧百姓生死,朝陽民心本就動蕩,如今再聞此事,百姓皆是怒罵太後不仁,還未戰,便先亂陣腳,大跌軍心,破天獨領五萬精兵屯兵城外,卻是不入城中,皇城內囤積的糧草最多不過半月之用,若她先行奪城,隻怕難得民心,故而每日三封勸降書往城中送去。
此乃收買人心之舉,百姓隻看到她不願徒增兩方傷亡,而未曾想,她尚破天何時是心係天下之人?不過是勝券在握,戲耍眾人於股掌罷了。
太後被破天此舉氣得是險些背氣,當場將肘邊的茶具叮叮當當摔了個粉碎,命守防士兵開城迎戰,百官跪請太後三思,僅憑這區區一萬士兵,如何與奉天十萬鐵騎對抗?不過是螳臂當車,太後一意孤行,下旨再有相勸者誅其九族,百官無法,隻能搖頭苦笑,破天打的是偽善牌,若他等不先出戰,尚可苟活幾日,如今太後這一舉措,正是為破天攻入皇城鋪路,自取滅亡。
太平一年八月初八,破天於朝陽京師迎戰敵軍,隻是短短半日,便將敵軍一舉而滅,揮軍直搗皇宮,大軍開入城中,竟未遇到百姓頑抗,街頭巷尾門房緊閉,路上更是空無一人,皇宮中,宮人聞得城門已破,自是四處逃竄,琳琅滿目的古玩字畫被洗劫一空,順著層層第開的宮門而入,全是一片狼藉,飛揚的奉天旌旗掛上皇宮頂端,一朝天子一朝臣,百官唯恐被戰禍波及,故而躲在各家府邸閉門不出。
八月初十,破天肅清朝陽皇城,凡是皇族中人男子一律囚鎖天牢,女眷一律關押宮中佛堂,以奉天攝政王之名,下詔天下,朝陽已入奉天國土,從此天下歸一,獨尊尚家,而後又明文,凡是朝陽百姓,皆視作同國,與奉天子民一概而論。
至此,兩國鼎力的百年局勢終是被打破,破天對昏睡的前朝陽皇帝用以極刑,迫他清醒,逼問出子卿之名及其家在何處,二日,領一隊士兵,趕往他的府邸,血洗其滿門,不留一個活口,她曾說過,血債血償,今日她終是做到,破天渾身浴血從府邸行處,下令士兵將此處燒成灰燼,便是要將這些人挫骨揚灰,便在她返回皇宮之時,竟見失蹤已久的尚琪奄奄一息倒在暗巷,當即上前將人抱起,隻見她渾身是傷,皮開肉綻,呼吸時有時無,隻怕是受了重刑,破天顧不得其他,當即飛奔回宮,邀軍醫為其診治。
尚琪身上已無好肉,若非破天及時將人尋到,隻怕如今已是命喪黃泉,軍醫竭力診治一宿,才保其一命,五日後,尚琪從昏睡中醒來,驚見破天,喜極而泣,破天細細寬慰,問及她怎在朝陽,尚琪臉色一變,惶恐地搖著頭,一臉的害怕,看來必是在朝陽受了極刑,破天不忍再問,叫她好好養傷,待到九月初她傷勢已好,才將人留在身邊貼身伺候。
這日,天色極好,初秋時節,枯黃的樹葉紛紛而落,尚琪捧著洗漱金盆轉過回廊,於殿外喚道:“主子可醒了?”
破天早已起身,開門讓尚琪入內,尚琪將洗漱盆具放在一邊,自顧自的上前為破天打理起床鋪,口中嬌嗔道:“主子以前總是貪睡,如今卻比奴婢起得還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