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更接過書信看了一眼,但見筆跡確是楚無敵無疑,不由得心想:“楚無敵既然寫信給顧三娘,兩人自是相識。既然相識,又何必要讓我殺她?”但見信封底端寫著幾個小子“無敵頓首”。忍不住心中又想:“楚無敵素來自負,又是魔界之尊,似這般客氣,倒有些大不尋常。”
楚瑤道:“怎麼了?又想到什麼事情了。”她見柳三更看著信封發呆,似有所思,忍不住問道。
柳三更回過神來,搖頭道:“沒什麼。”
楚瑤道:“你是不是覺得奇怪,聖尊既然叮囑你殺了顧三娘,又為何還要給她寫信,是不是?”
柳三更點了點頭,隻聽楚瑤又道:“聖尊這樣做想必有他的道理。早間聽聞顧三娘素來認錢不認人,她創立誅仙門,也是為了一個財字。咱們此次去求她救人,隻怕她定然不肯相救,聖尊或許是提前料到,才會再寫一封信吧。放眼江湖,還沒人敢不給聖尊麵子的。”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口氣未免說的狂傲了些,楚無敵雖說號稱當世第一高手,但仍是被中原正道視為魔界妖人,第一個敢和楚無敵公開抗衡的便是天涯閣顧聽風,與其說是敢和他抗衡,倒不如說從未將楚無敵放在眼裏。至於顧聽風的弟子獨孤無雙,與楚無敵齊名,他自然也不會怕楚無敵。
此時日頭盡數沉盡西山,雖說不上一片黑暗,卻也是黯淡無光,猶如黎明的天一般,隻透著一絲絲微亮。柳三更耳聽得海中波浪的聲音震耳,心中又是一片混亂。自從他上到船上,始終覺得心中有一股抑鬱之氣,終是難以舒展。要知道他心中此時愁苦萬分,一來是吳通聽到他的名頭便請他上船,就連黃金一萬兩的船費也不索要了;二來是在深山中遇見姓馬的那十餘人,那夥人分明就是強盜,眼中隻有錢財,但見倉寅使出三生三死劍時,卻忽然住手罷鬥,又為自己指明了灌愁海的去處,這一切倒好像有人事先安排好的一樣;第三便是大師兄獨孤無雙追到了灌愁海,他既然要替師父報仇,那是說什麼也不肯相信自己的話了,一場惡鬥在即,自己勝了倒還好,大可不殺獨孤無雙並向他澄清事情原委,但自己若是敗了,那自是受製於人了,再說出實情,非但孤獨無雙不會相信,並且也會因此傷了楚瑤的心;第四便是杜影的傷勢,這兩個多月的路程,杜影始終昏迷不醒,她中了少林派大力金剛掌,隻怕連千年雪狐也難以治好她的傷,即使能夠治好,顧三娘又憑什麼要救杜影呢?至於第五嘛,自然是孟無痕的緣故了。他厭惡孟無痕已久,但究竟是什麼原因,他自己也說不大清楚,反正心底對他就有一種說不出的討厭。但是杜影和孟無痕這幾年來形影不離,隻怕日久生情,即便救活了杜影,她也非孟無痕不嫁了。
種種原因糾纏到一起,柳三更可謂是愁上加愁。人越愁時便想要找到一個排泄的方法,可是他此時就在灌愁海,即將去的又是悔恨島。愁便罷了,再平添幾分悔恨,叫他如何不煩。
“唉……”柳三更忍不住長歎一口氣,顯是一切煩惱盡數在這一聲歎息之中。
楚瑤與他相處時日已久,對他再了解不過,知道柳三更平日看似大大咧咧,幽默詼諧,其實內心卻是多愁善感,當即說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她所念這句詩乃是東漢末年的大文豪曹操所作,可謂是千古佳作。但聽得楚瑤念罷,嫣然一笑,又道:“曹孟德曾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此間雖無杜康,卻另有美酒佳釀。”說罷又朗聲道:“小蒼蠅,取些酒來。”
柳三更苦笑道:“知我者,瑤瑤也!”楚瑤淡淡一笑,依著他身旁坐下。此時夜幕已黑,船上早已點亮了蠟燭,但艙外風大,卻無火把。柳三更又歎一口氣,道:“曹孟德說什麼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可是又哪裏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
楚瑤大覺有理,忍不住歎道:“是啊。”柳三更接著又道:“我家鄉有一個詩人,可謂是名滿天下……”楚瑤笑道:“莫不是那位東坡居士?”她以前曾聽柳三更多次提起蘇軾,這時又聽他提起一個有名的詩人,便忍不住脫口而出。柳三更搖了搖頭,道:“這位詩人比之東坡先生還要有名氣呢。”
楚瑤驚道:“是麼?他寫過哪些詩?”柳三更道:“他名詩佳句甚多,我記不大清,隻記得剛才那一首其中幾句……”說著清一清嗓,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剛念罷,楚瑤忍不住拍手叫道:“好一句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說著便已站起,伸手將柳三更頭上的布巾摘下,將釵子也抽出,柳三更的頭發立時便已散落背脊,楚瑤道:“咱們不要等到明朝,今夜便可散發!”說著也將自己頭上的簪子取下,頭發散落披肩。
古代女子雖說頭上戴著發簪,其實仍有頭發垂到背後,隻不過挽著兩鬢一些。倘若女子不挽頭發,常人便會以為她梳妝不洗。然而這時楚瑤解下發簪,寧願和柳三更一塊披頭撒發,可見她對柳三更用情極深。隻是她畢竟是個女子,情愛之字,絕難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