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戶人的眼中目之所及便是天地,種的苗,長的草,偷吃的鳥,鬧害的蟲子,好的,壞的總歸算是他們的“臣民”……
疆土是那些早已入土,到而今連灰都沒有剩下的大老爺、土財主們一次次拿著鋤頭,鐮刀,路旁的爛木頭拚死打殺爭來的,搶到的……交給後人慢慢敗光,有機會再慢慢的奪回來。
大老爺們的想法或許都是一樣的,故而咽氣吹燈之後,不管魂歸何處,哪怕知道也要在田地裏的小土包中躺著,看著,守著……嘲笑著後人,亦或是旁邊別家的土財主……
也可能等待著這個貧窮小村莊南方極遠處的那條無人可敵的大濁河再一次發瘋般衝過來,與之鬥上一鬥,這樣或許就滅不了他們的祖宗的威風,也能嚇一嚇別家兒孫,也讓不成器的,遭人欺負的自家兒孫與有榮焉。可終歸死人難了活人事,那條渾渾的大河自從他們一個個長眠黃土之後,便不再惹是生非……
不知何時開始,天上的日頭總是暮氣沉沉,今天依舊……
村莊裏的漢子們上午“巡視”完自家疆土,吃罷午飯,撂倒身體便開始休息。
南北走向的東西大街是村莊裏最長、最寬的一條街道,兩旁分立近六十戶人家,各家的院牆就地取材混合從田地裏收割的雜草和成爛泥,自下而上堆成半人多高,不防盜,不妨鄰,隻是劃出自己的“領地”。
其中,大街北邊靠東的一戶宅院,榆木做門,因濁河改道而推出的石頭做牆,經曆風雨,顯示著滄桑。開門進去直入眼簾的便是一棵百年老槐,半死不活。
偶爾晃動一下枝條,興許在與過往作揖道別。
院子占地極大,東北南三麵皆是房屋,共二十餘間。主屋坐北朝南,便占去十間。起初其樂融融,擁擠非常的大宅院,如今冷冷清清,隻有滿地腐爛的槐葉,一層一層交疊,掩埋著瑣事繁雜……
這座大宅院在窮苦的莊戶人眼中,曾經算的上是“富麗堂皇”,然而近百年來卻成為了大家心中的禁忌,宅院現在的小主人張自得亦變成了令人色變的存在。
有人說是掃把星,有人講是討債鬼……反正沒什麼好聽的,當然善良的莊戶人不會當麵說的。隻不過讓自家小崽子,離小自得遠遠的……
……
張自得,十四歲,曾經的話癆少年。雖為張家主脈之人,而今的家主,卻是耕無地,種無田,哪怕有,隻看那幹瘦小身板,也無甚用處,
慶幸的是,世上多酒徒,泥街爛巷生酒鬼,憑借三年前,母親彌留之際留下的“五魁首”酒秘方,倒也能勉強度日。
少年的衣服還是母親在世時給做的,略微發黃的白色麻布褂子與黑色褲子,腳上蹬著兩隻大小不一的草鞋。他此時正坐在院子的老槐樹下,往旁邊石頭搭成的灶爐裏添著柴火,爐子上麵是一個大木桶,裝著明天晚上要賣出去的酒。
少年的頭發,用麻繩隨意的紮在腦後。小長臉白白的,談不上俊朗,也不算難看,隻是此時被煙熏得黑乎乎的。反而是添柴的雙手幹幹淨淨的,因為需要時刻爬梯,然後用手探到木桶蓋上方氣孔處,感受五魁首的成熟度。
少年的母親生前告訴他:“五魁首,五魁之首,五經之中爭冠,比的是才氣,拚的是智慧,這是規矩。然而權勢能遮天,第五亦可為前四名之魁首。故而釀製五魁首,酒成亦在第五次酒氣溫度最高,卻是雙手在氣孔感覺到冰冷的一刻,這便是所謂的物極必反吧”。
然而,他母親沒說的是:五魁首其實也是一招拳法。或許是不希望他將來踏入紛爭,隻願其一生平平淡淡,安然幸福,自得美滿……
釀酒是個不能停歇的活計,張自得一整天都在老槐樹下忙碌,站起來坐下,添柴測溫,反複如此。
偶爾聽到外麵瘋跑的孩子們唱的小調,也會忍不住跟著輕哼:“……東西街,南北走,出門看見人咬狗,拿起狗來扔石頭,又怕石頭咬了手……”
哼完,仿佛在這種乏味枯燥的事情裏,又找到了樂趣,重新開始。
隻是眼中因小調點亮的輝光,僅僅一閃便消逝不見。
“咚咚咚……”急促的敲門聲傳來,還沒等他扭頭應答。一道身影就徑直打開門,嗖的一下竄到了他的身後。
張自得的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隻是瞬間便消失不見了,這樣火急火燎的人,他不用回頭便知道是誰。
“阿俊,稍等一會,酒馬上就好。還有你就不能斂斂性子,總是風風火火的……”
張自得一邊起身測溫,一邊說到,動作並未受到來人打擾。
“酒的話,不著急。你先扭頭看看我,今天少爺帶來點好東西。”
自稱少爺的阿俊少年,一手提溜著酒葫蘆,一手攥著大肥兔子的耳朵,嘴裏咬著草根,兩腿左前右後站著,身軀微微後仰,一副嘚瑟模樣的說道。
阿俊,本名趙俊,少年唯一的少年玩伴。
在這個窮苦村莊裏家境相對“殷實”。趙姓與張、王、李三姓是村莊裏的大戶,所謂大戶就是人多,不怕幹架,這樣才能奠定自家在村裏的位置。
然而往事種種,歲月永遠是個狠角色,不起硝煙,不顯刀兵,就能慢慢摧毀一切。
李家和王家很不幸,倒在了歲月的懷抱裏,曾經的張王李趙好熱鬧,隻是曾經!如今一半莊戶,皆是別處逃難定居這裏的,雖然姓多人少,但整合起來,卻也能與現在的張趙兩族分庭抗禮,比比力氣,抖抖威風……
……
張自得無奈道:“阿俊,別打擾我,酒釀不好,不僅會砸了我的飯碗,也要小心你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