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高亮在拚命地奔跑,不曾停歇。直到跑到了那座熟悉的山上,他才一屁股坐了下來,背靠在一個墓碑上大口喘息著。石頭的涼意很快透過衣服傳遞到他的背脊上,他卻絲毫察覺不到,似乎整個人已經被汗水浸得失去了知覺。
墓碑上熟悉的名字,是他的恩人。
田氏夫婦已經在這裏躺了幾十年。高亮知道,這塊冰冷的墓碑將是所有人最終的歸宿。不管是仇人還是恩人,他們都已墜入輪回,喝下那碗不知味的孟婆湯,徹底丟棄了過往,開始了新的人生。而他,還在這裏苦苦掙紮著。
也許,有些痛苦永遠沒有結尾。
而死,雖然未必是解脫,生,卻一定是折磨。有些人的生存,就是為了阻止更慘烈的死亡。
高亮站起身來,看著那個立在孤風中的墓碑。其實他多麼希望能有一個正常的生活,像個正常人一樣麵對喜怒哀樂,生老病死,能夠坐享天倫之樂。在他看來,不珍惜生命的人實在太多了。
高亮的冷汗越來越多,直到一陣慘白的光刺痛了他的雙眼,他才驟然醒來。
“做惡夢了?”模糊的視線中,溫雅的臉逐漸變得清晰。
高亮抹掉臉上的淚水,坐起身來,點了點頭。
沒什麼可回避的。如果在自己愛的人麵前都需要假裝堅強,那麼這樣的人生是何等的悲哀?
他喜歡溫雅的笑,和她關切的眼神。
可是他知道,自己馬上就要離開了。
這時外麵門聲一響,梁思成走了進來。
“怎麼了?”看到他一臉凝重的樣子,溫雅問道。
梁思成深吸了一口氣:“高慶在送我哥去火車站回來的路上,看到了寧坤。不過……”
“不過什麼?”高亮也焦急地追問。
“不過他的手……殘廢了。在街邊乞討……他看到高慶就死死抱住他不放,高慶就隻能把他帶回來了。”
“那他們現在回來了嗎?”溫雅再也坐不住了。
“帶回來了。不過……”他的話還沒說完,高慶已經站在了門外。他身旁的寧坤臉上髒兮兮的,穿著破爛的衣服,水汪汪的大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澤,而令人觸目驚心的是,他的右手赫然少了兩根手指。
“你到底怎麼了?這到底怎麼回事?”溫雅激動地撲過去,抓起寧坤的雙手問道。
“是他自己砍得。”高慶陰沉沉地回答。
一直沉默的寧坤開口了:“這是我欠他的,現在還給他。”
梁思成把溫雅拉了過來,低聲道:“警察說,就是他親自舉報丁泊輝的。現在寧坤精神狀態很差,他們才叫了路薇詳細詢問整件事情。”
高慶帶走了寧坤,屋子裏一片寂靜。
“真的決定收養寧坤和路薇嗎?”高慶問道。
梁思成和溫雅對看了一眼,二人同時點了點頭:“等溫雅的事情解決了以後,我們就去谘詢關於領養手續的事。”
“那你們的負擔可就重嘍。不過這樣也好,寧坤跟我也相處過一段時間,挺有感情的,有空我這個叔叔可以來看看他。”高慶笑道。
然而,就在寧坤回來的第二天,高亮失蹤了。和秦義一樣,毫無征兆地消失在了大家的視線當中。不同的是,他並沒有帶走什麼,隻是留下了一張字條,上麵隻有兩個字:謝謝。
不知這個謝謝是對誰說的。
梁思成看著字條,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幼小的身影,當初懼怕的情緒,到了此刻竟然變成了懷念。
其實他知道,高亮心裏很清楚,大家對警方隱瞞事情的真相,是因為想要保護高亮,不想令他失去自由,淪為人類科學研究的工具。
這個“謝謝”,是對他們善良的褒獎。這讓充滿著黑暗麵的高亮,重新燃起了對人性的希望。
梁思成很快就要恢複工作了。他們搬離了招待所,高慶回了家,而溫雅,寧坤和路薇住到了梁思成在城裏租的一間小公寓裏。梁思成說,在過幾年,他就能將公寓買下,這樣他們會有一個幸福溫暖的家。
溫雅幸福地笑了。可是不知為什麼,刹那間她的腦海裏浮現出了那個不辭而別的小身影。
很多東西都是在不經意地失去之後,才會忽然地想念。
夜晚,風聲四起。原來不知不覺中,秋天已經到來。城市裏的空氣質量欠佳,春天飄滿柳絮,秋天遍布沙塵。即便是夜晚,也不難透過窗戶看到那些沙塵在空中打著轉,掠過那些樹木的頭頂,徑直向巨大的天空飛去。
沒人知道他們從哪裏來,也沒人知道他們最終的歸宿在哪裏。
梁思成已不再失眠,即便是外麵的風聲震天,他依舊和溫雅相依熟睡。
然而,誰也不知道,此刻寧坤偷偷地從床上爬了起來,來到了窗台上。
看著漫天的沙塵,他忽然匪夷所思地笑了。那表情,那眼神……絲毫不像一個十歲的孩子。
而他的那個笑容,曾經屬於丁智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