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章、下班(1 / 2)

在這個操蛋的城市,很難找到一條暢通無阻的馬路,就像沙漠裏很難找到大片的綠洲一樣,每一條馬路似乎都比我已經夠倒黴的人生還曲折複雜,生活在這裏久了,有時會無端地產生一絲悲催:生命本是一片沃土,孕育著生機和希望,因為過多地蹂躪和踐踏,無端地被擰巴成一片爛泥潭。

生活,其實很沒意思,從公司到我住的地方距離十一公裏,每天早上從家裏出發,下午再從原路折回,周而複始,循環往複,好像電腦設計好的程序,從不輕易改變,日子在簡單重複和無聊乏味中度過了五年。

能在這個破公司呆上五年,我有時很佩服自己的忍耐力,沒有成就感,沒有好的環境,似乎也看不到希望,工資又少得可憐,勉強能維持生計,還必需省著花。如果不是山前小鎮有一套兩居室,我絕對達到國家扶貧標準。

人生三十而立,對我而言,三十歲還立在原地打轉。

下班前,老板把我叫到總經理室,說公司準備提拔老曹當副總經理,分管銷售,問我有什麼意見,我脫口而出:“老曹能做銷售,母豬就能上樹。”

春節過後,公司白酒銷售一塌糊塗,雖采取好多補救措施,成績依舊像癆病漢子吃多了春藥,一泄如注。公司資金也遇到困難,老板如輸光的賭徒,恨不得見誰咬誰,這月初,勒令全體員工集資入股,普通職工每人認繳三萬,中層幹部六萬,多繳不限,年底分紅,實現人人做股東,個個當主人。

這個集資入股的創意,是老曹的傑作,他意在為公司提供無息貸款,銷售部的人都恨死這個豬頭,你丫,拿大家都是傻子,什麼人人都是主人,如果大清朝的四萬萬人都是皇帝,還統治個鳥去!

時間過去一個多月,銷售部無人繳款,不是年底分紅多少的問題,而是,公司的現狀,本金能不能收回值得拷問?

老板多次在公開場合表示不滿,私下暗示我長此下去,公司肯定會考慮新經理的人選,弄的我心像貓抓一般難受,經常整夜整夜的失眠,春節也沒過好。

該來的終究要來,老曹被提幹,肯定與此事有關。

他沒料到我會有如此大的反應,張開的大嘴半天沒合上,臉像抽筋一樣僵硬,過了十幾秒後掏出一支“大蘇”,自顧自點上火,對著正前方猛地噴出一股濃煙,像伊拉克戰場美軍的響尾蛇導彈。

待響尾蛇煙霧消散後,他終於穩定住情緒,“楊未,你要注意搞好同事間的關係,要尊重領導,團結同誌,因為你也是領導,如果做得不好,下麵的員工會跟你學。”

我討好地笑笑,“段總說的是,我一定改正。”

“老曹的任務是抓好職工集資工作,你要配合他。”

“一定,一定。”

他頓一頓,清清嗓子,“老曹畢竟是新官上任,明早舉行一個簡短的歡迎儀式,你早一點來公司,提前做好準備。”

“段總,儀式上的東西,勞民傷財,費時費力,形式主義害死人!”

老板有點生氣,“楊未,你是吃青草放驢屁,舉行個儀式怎麼叫勞民傷財?”

“我的意思是像曹總這樣的人物,要麼不搞儀式,如果搞,場麵就隆重點,從外麵請個樂隊是必須的,再找幾個老太太跳跳廣場舞助助興,花錢是必不可少的。”

“不要整那沒用的,我看你小子總是想歪了,說說你的真實想法?”

“真說了?”

“說!”

“能不能把銷售員的工資發了,公司已經拖欠兩月,大家意見很大,長此以往勢必影響士氣,擾亂軍心。”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思索如何回答。

“公司沒有錢,想發工資你自己想辦法,不管采取什麼措施,賣酒也行,借款也中,能弄來錢就發工資,弄不來錢就拉倒。你不是路子野嗎?可以到社會上做貸款,利息公司付。”

“社會貸款利息很高的?”

“公司不怕,”老板拍拍我的肩,“有思路才有出路,年輕人,發揮你的想象力,去幹吧!”

我悻悻退出總經理室,出門後直接奔停車場。

老板是P縣人,高祖劉邦的同鄉,和劉邦的性格一脈相承,有點潑皮無賴,還有容人的雅量,大事情上耍賴,小事上從不計較。

說到底,這種性格就是流氓習性,劉邦吃樊噲的狗肉不給錢,老板欠員工的錢不給,還振振有詞,不但沒有愧疚感,繼續讓職工集資,還不給一個確切的承諾。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我的二手捷達,灰頭土臉的停在一群豪車中間,跟我的處境十分相似:立身在高層之間,身價卻矮人一等。走在大街上,並不是你願意攀比,這是個物欲橫流的年代,別人會用金錢的多少決定對你熱情的程度,很讓人惱火。

給老曹舉行歡迎儀式,等於我被強奸了,還要回答舒服不舒服,這不是性取向的問題,標準的被搧了左臉,再讓右臉伸過去,尊嚴被踩到腳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