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腳下雖快,臉上卻都是喜大於憂的神態,洛兒這才放下心,笑吟吟問道:“可是有什麼喜事?”三人中呂頤浩年齡最大,也資格最老,臉上一副大鬆口氣的神態,先開口道:“回長主,確是喜事,金兵退過長江了。”洛兒亦是大大鬆了口氣,金人退過長江防線,江南也不必日日枕戈了,還未等她歡喜一時半刻,張浚又補充了一句,她立刻就笑不出來了:“金人雖然北退,兀術大軍卻駐紮在六合,屯重兵於淮西。”
真是亡我之心不死,接過奏折,洛兒一目十行地看,韓世忠以八千之軍於長江之上抗兀術十萬之眾四十八天,最後被火攻打敗,嶽飛先是在清水亭大敗金軍,迫使兀術率軍退回黃天蕩,聞說韓世忠大敗後率部從牛頭山飛馳而下,阻截兀術,而兀術早走一步,在建康大肆屠殺後將城池洗劫一空,嶽飛收複建康後尾追不舍,終於在靜安追到正在渡江的金軍,兀術後部遭到嶽飛的猛烈攻擊,死三千餘,虜三百多,其中將領二十餘人,鎧仗旗鼓輜重等無數。
洛兒翻開下一本折子,梁氏彈劾韓世忠失守之罪,她笑笑不言。第三本是一個江東的官員上書,要求重用嶽飛,特別提到他收複建康之功:“能奮不顧身,勇往克複建康及境內縣鎮,為國家奪取形勝咽喉之地,使逆虜掃地而去,無一騎留者。江浙平定誰之力也?”她抬手拍了拍折子,向三位重臣問道:“你們怎麼看?”
趙鼎點頭稱善:“此人靖康年間守城之時已頗見法度,這幾年越發曆練出來了,臣以為當重用。”他在靖康年間見過嶽飛數次,故而斷定可以重用。張浚也說:“建康乃是兵家必爭之地,嶽飛收複,實是大功一件,臣亦以為該當重用,最好召赴行在長主親自接見安撫一番,激勵將士之心。”呂頤浩見兩人都這樣說,也是附議。洛兒有些奇怪,這完全是執政者對待普通臣子的態度,嶽飛是她的駙馬,這些人難道不知?卻也不好言明,順水推舟道:“那就召赴行在吧,反正他也要護送靖康太子。”眾人皆無異議。
張浚上前一步奏道:“兀術屯兵淮西,虎視眈眈,臣請都督關陝,吸引金軍兵力。”洛兒不禁頭疼,她早就對此事表示過不同意,這主意麼,倒也算是個好主意,隻是張浚雖然有才能,臨陣卻毫無經驗,又剛愎自用,關陝那邊地曲端驕橫自大,誰也不放在眼裏,這兩人合作得鬧出多大的亂子!洛兒瞥見一旁的李綱,頓時有了人選,搖頭微笑道:“都督關陝的人選已經定下了,張相公不必再說。”張浚不甘心的退下。
次日在朝堂上,洛兒以攝政之權,任命李綱為“權同知平章軍國事”,她自己才是“權知平章軍國事、攝朝政”,這樣一來,李綱幾乎與她手中的權力相同,朝堂上一片嘩然,卻無人反對,畢竟洛兒攝政,李綱的聲望又是誰也高不過。張浚動了動嘴,又退了回去。洛兒同日發出劄子,命嶽飛護送靖康太子與柔嘉公主赴行在。
桃花落了,海棠又開,宮中花木繁盛,總有觀不盡的景致,算算日子,劄子發出已有十五日,嶽飛也快到了。這日批閱完奏折,洛兒仍然感到神清氣爽,於是提了把花灑細細澆花,初夏進來一看,又悄悄地退了出去,同時將一眾宮女內監也帶了下去。虎子拉著嶽飛來到殿門,自己卻撒手跑了。
嶽飛放輕腳步,細細看著洛兒,風袖翩翩,佇立在窗下,黛眉微蹙,眉梢上似乎總有一份抹不去的愁痕,纖腰不盈一握,因為提著花灑,衣袖微微上卷,腕間的一對素銀鐲子空空蕩蕩,似乎要從手腕上滑下來。他眼見洛兒消瘦至此,大是心痛,半晌竟也做不得一聲。
直到洛兒回頭換水,猛然見他立在門口,花灑頓時跌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大腦一片空白,日夜思念的人竟這樣站在了她的麵前,也不知自己是怎樣走到他麵前的,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伸出手想觸摸到他,卻兩手發顫,半晌也到不了他跟前。到底還是嶽飛握住她的手,掌心硬硬的繭才使她回過神來。早就知曉他尚在人世,卻在這一刻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存在。胸膛還像從前一樣溫暖,掌心的老繭磨得她手癢癢的。盡管她一忍再忍,淚,終於還是不受控製地落了下來。
嶽飛稍稍低頭,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便蹭在了洛兒麵頰上,她抬頭,拭了淚,摸著他的胡茬,埋怨道:“趕得這樣急,也不怕累著自己?”嶽飛見她眼眶微紅,含淚嬌嗔,再也忍不住將她抱在懷裏,隻喚了一聲:“洛兒……”聲音便已經哽咽,他這樣抱著她,才知道她如今瘦到了何等地步,這些日子,她是怎樣的苦著自己,他簡直不能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