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千年,秦淮河水悠悠流過,使建康城也帶了六朝金粉濃濃的香氣,河中的花船畫舫更是將風月二字詮釋的一清二楚,平日裏再怎樣遊人如織,此時也終歸現出敗象來了,街麵上隻有寥寥落落的幾個人,並且,這些人都是無精打采的模樣。
又是一個多事之秋,金人分三路大舉南侵,撻懶進攻山東和淮北,婁室率兵直撲關陝,兀術領兵自滁州、和州入江東,拔離速、馬五由河南進攻兩湖、江西,這一次,金人可是下了血本,以圖迅速滅宋。
杜充一聽金軍入侵,直接以“勤王”為名棄汴京而守建康,趙構本就有收縮兵力以保江南的意思,更是順水推舟,不僅不罰,反而一連兩次升了杜充的官職,杜充備受榮寵,被任命為尚書右仆射,也就是右相,並兼江淮宣撫使,留守建康,負責長江中下遊的防務。
然而,此時此刻,備受榮寵位極人臣的杜充並不是春風得意,而是不停地踱著方步,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桌案上尚且放著兩封封密信,分別是呂頤浩、張浚命人快馬秘密送來的。原來,趙構見金兵勢大,洶洶而來,趕緊下罪己詔,罷免了汪、黃二人,但對遇金兵不戰、先自逃跑的王淵,竟提為簽書樞密院事,對那些保駕有功的臣子卻沒有進行嘉賞。
他這樣賞罰顛倒、是非不分,令禦前軍統製苗傅和副統製劉正彥萬分不滿,發動了兵變,設計殺死王淵,又逼使趙構退位,立皇子趙旉為帝,改元“明受”,由太後孟氏垂簾聽政。然而,忠於趙構的這些人豈肯答應,呂頤浩、張浚更是率先勤王,並且寫來密信催促杜充出兵。
杜充心裏卻有著自己的算盤,如今的形勢可謂是內外交困,誠乃危急存亡之秋,然而,金兵在後虎視眈眈,苗劉在前挾天子而令諸侯,還有一幫死命效忠宋朝的臣子叫囂著什麼“勤王”,什麼“清君側”,自己若真跟著他們去臨安解圍,就算是勝了,老底兒也得賠個精光,到時候在皇帝麵前說話可沒這麼硬氣了。
他正在猶豫不定之際,隻聽親兵來報:“相公,嶽都統並未身死,已然生還,此刻正要求見將軍。”杜充聽見這話,直驚得險些倒下去:“什麼?他……他還活著?”那名親兵不知所以,答道:“是,此刻候見。”杜充畢竟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油條,亦恢複鎮定,忙轉換了一副笑臉,急切道:“快請!”
嶽飛一路南下,見到許多民眾餓的麵黃肌瘦,隻能挖野菜維持生計,原來杜充在洛兒啟程之後,最終還是決開了黃河抵擋金兵入寇,雖有一時之效,卻致使京畿數百裏之地都化為一片汪洋,農民還來不及秋收,莊稼便全被淹沒,這一場破壞,比金兵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嶽飛這一路所見皆是百姓飽受流離之苦,多少嗷嗷待哺的嬰孩、多少白發蒼蒼的老人都被餓死,就是正在壯年的男子,也餓得骨瘦如柴,稍微還有些力氣的就去搶弱者手中那僅存的可憐的食物,直把他這沙場上練就的鐵骨剛腸摧折得寸寸而斷,一腔英雄豪氣,一身男兒肝膽幾欲破開身體迸發出來。
一路行來一路思量,他隨時極其厭惡、痛恨杜充這個口蜜腹劍的小人,卻也不得不承認,以目前形勢來看,想要解民之倒懸,尚需依賴於他的權力,因此,他到了建康城中,便徑直來找杜充。杜充裝得十分熱情,彷佛得以生還的是他親爹,竟硬生生從眼眶中擠出幾點幹淚:“哎呀,鵬舉,這才是上天庇佑,千幸萬幸你還活著!”
嶽飛心中盡管極其鄙夷,卻不得不做出該有的樣子,話卻別有深意:“托相公庇佑,嶽飛才得以生還。”杜充哈哈一笑,方欲開口,嶽飛搶先一步言道:“末將有事相請。”杜充點頭道:“鵬舉但說無妨。”嶽飛再次行禮,深深一揖:“請相公出城巡視江防。”
杜充聞言立時皺起眉來,口中卻猶自推搪:“鵬舉剛剛歸隊,想是尚未見過令堂,此事容後再議。”嶽飛在路上便聽人議論,杜充近日閉門深居,終日宴飲自娛。越是近得建康,越是發現江防鬆廢,進得城來,發現士兵為非作歹欺壓百姓者甚多,心內更加憂憤,此時金軍與盜匪李成合攻烏江,杜充還在推脫,不由得義憤填膺,直言道:“勁虜大敵,近在淮南,睥睨長江,包藏不淺,臥薪之勢,莫甚於此時,而相公乃終日宴居,不省兵事,能保諸將之用命乎?諸將既不用命,金陵失守,相公能複高枕於此?雖飛以孤軍效命,亦亦無補於國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