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立於窗下,影子長長地投到洛兒身旁,沉默良久,然後開口:“洛兒,朕會賜死韓氏,你若願意,朕也可以將她交由你處置。”洛兒益發覺得齒冷心寒,前一日你儂我儂的枕邊人,轉眼間便這樣輕描淡寫地說要賜死,連眉頭不皺一下,她沉默一時,道:“九哥做主罷。”頓一頓,抬首望住趙構:“九哥,向桐兒動手的是誰?”趙構的目光有些迷離,望著窗下的一株西府海棠:“是韓氏身邊的兩個宮女一個太監。”洛兒驀地問道:“九哥,不要輕縱了這三個奴才。”趙構毫無遲疑地點頭:“好,你說怎樣便怎樣。”
洛兒深深吸一口氣,慢慢地道:“賜一丈紅,直接打死了事。我要六宮皆知,誰敢傷害桐兒,我必殺她千遍萬遍。”趙構一震,又很快地收回目光:“好。”“一丈紅”是宮中懲罰犯錯的妃嬪宮人的一種刑罰,取兩寸厚五尺長的板子責打女犯臀部以下部位,不計數目打到筋骨皆斷血肉模糊為止,遠遠看去鮮紅一片,故名”一丈紅”。受到這種刑罰,不死也會終生殘疾,洛兒平日裏甚少疾言厲色,此刻顯見得是恨得狠了。
趙構像是站得累了,自顧坐在窗下洛兒日常坐的椅子上,問道:“洛兒,金兵已退,朕本定於七日後回都。”回都?洛兒幾乎要冷笑了,這裏才是都城,他卻說回都?最終隻是惘然一笑:“朝廷政務自是不能耽擱,九哥盡管回去便是。”趙構又問了一句:“你呢?”洛兒瞧一瞧桐兒睡著的麵龐,蒼白中帶點嫣紅,道:“桐兒傷成這個樣子,自然不宜長途跋涉。”趙構閉目,深深地吐了口氣:“洛兒,你不隻為了桐兒,也是為了嶽飛,是麼?或者,你在怪朕?”
洛兒垂首,理著衣角的珍珠流蘇,默然,最後抬頭,清澈的眸子望定趙構:“九哥,我從未怪過你,我們是親兄妹,你曉得,我從來都是看重的。”她轉首望向陰沉沉的雲天最高處:“我……我的確舍不得他。”趙構自失一笑:“朕早該知道以你的性子定是這樣答朕。”他慢慢站起身向外走去,外麵天色愈加陰沉,彷佛一場暴雨就要到來。
午後桐兒醒來,隻略微活動一下便周身都痛,吃了幾口白米粥便不肯再吃,神色甚是疲倦,洛兒剛剛將碗放在小幾上,就見一通帶著嶽雲進來,嶽雲輕手輕腳地走到桐兒身旁,黑亮的眼睛望著桐兒蒼白的小臉,小大人般得摸一摸她額頭,點頭道:“桐妹妹,你生病了。”桐兒委屈地點一點頭:“雲哥哥,我好痛。”嶽雲俯在榻前道:“你想一想開心的事就不會這麼痛了。”桐兒打了個哈欠道:“雲哥哥講給我聽。”嶽雲坐下來,輕言細語地講著這近半年來發生的趣事,桐兒竟然安靜地聽著,因著沒有力氣,就是開心也隻是微笑。
洛兒這才轉過頭來和一通談起別後的種種事情,氣氛寧靜而平和,亦談到嶽飛,如春以來,京城周邊竟又不時的出現好幾夥強盜占山為王,杜充對嶽飛依舊重用,雖然也不時派別的人去征討,多數卻是派嶽飛去,若有招安來的士兵,自己留下一部分,亦有一部分留給嶽飛。嶽飛但凡不忙,必定回家探望母親,趙諶在軍中一切安好,因為各個軍中都有童兒營,並沒有人發現不妥。
自從回府之後,連日陰雨,直至趙構走的前一天才放晴,其間眉眉來過一次,太後派了身邊最得力含珠過來探視,洛兒極為有禮地接待了。也唯有趙構等人走的時候才去送行,也隻是在宣德門前話別幾句,對於眉眉,再有不舍也隻得暫時放下。臨走之前,眉眉和趙構各自送了十個宮女聽她差遣,洛兒隻是含笑收了。回府這幾日,一直沒見過嶽飛,聽嶽雲說杜充派他出去征討叛亂了。桐兒的身體漸漸好轉,嶽雲、安娘和銀瓶每日都會來陪著桐兒說笑,洛兒漸漸發現,銀瓶雖然不愛說話,心思卻十分體貼,每一個孩子都很喜歡她,這一點很像李氏的為人,很是可人疼。
送走趙構等人回到府裏,已是接近黃昏,突然下起一陣急雨,一掃空氣裏塵土的渾濁氣味,滌蕩的花木清新,桐兒近日性子沉靜許多,又臥在床上,洛兒便教她下棋以消磨辰光,難得桐兒竟然很有興趣,洛兒自是安慰許多。看桐兒睡下,初夏勸道:“長主勞累了這許多天,回房歇息罷,今日奴婢守夜。”洛兒點頭欲走,忽回過身來:“除了賢妃送的人,不要叫她們近前來服侍,就是賢妃給的,你也看著點,不是信不過賢妃,隻為她有一個皇子,多少人恨得眼睛出血,就怕她一時疏忽。”初夏點頭道:“奴婢也是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