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瓦清河 1(1 / 1)

那裏總掛著一個白晃晃,亮閃閃的太陽,閉上眼是紅朦朦的霧色,霧色裏參雜著灰色的巨大陰影,抬起頭是一個碩大的白熾燈,砸在我的身上,是陳年的燈罩落下,沒有多少疼痛,塑料在地上四分五裂,我的心緊緊一顫。

我看見一個穿著灰色棉衣的身影背向我,走向雪中,夾著厚厚的一遝書,我想衝出去看一看這一個人真切的模樣,他有沒有戴眼鏡?是什麼書?但教室裏的老師仍在無休止的寫著用阿拉伯文,拉丁文和英文組成的算術幾何。我未聽懂一字,隻是好奇灰衣背影。

我隻能看著他,透過經年未擦洗的花格玻璃看見一個灰黑色的小點,我站起身,裝出太困又很想聽課的樣子。我差點與他相融。但他背我而行,我在老師的銳光下也背向,兩個人相背愈行愈遠,他在走,我不敢有絲毫動作,裝成搖頭晃腦聽懂了的樣子。我在最後一瞬看見長長的腳印,向著迷霧裏的遠方。

下午的陽光很熱,熱氣溶蝕完了雪,所有曾有過的記憶痕跡都化成了水,在水泥地皮上遊走,蒸發不見。光也在這裏遊走,泛濫的像是沉進河底,周圍都是水,他們折射進我的鏡片裏,化進我的眼眸裏,我迷起眼,有水沾到鏡片上,視線不清,世界模糊。我抬起頭。夏天到了。

頭發沾濕了水。濕潤過後的前額碎發與有著大片紅腫痘包的皮膚貼在了一起,有幾絲生痛,有幾縷火辣辣的在皮膚下竄來跳去。我立在那,有大片的水潑下來,指尖上的泥土塵垢可以被潔淨的水洗清嗎?洗幹淨後,他們還是原來的樣子嗎?

書包裏的書再多再重我都是跑回家的。雨天又怎能停下腳步。但在路上雨停住了,風也跟著停了,爛燦燦的日光充斥著每一個街角巷口,無處不在的散發著夏季好聞的味道。是阿婆洗衣粉留在白襯衫和紅領巾的味道,是徐阿婆冰粉涼蝦裏糯糯甜甜的桂花,是長街柳樹蔭蔭的氣味,還有晚衣巷口七十一號緊挨著的那株法國梧桐清清的香味。

這裏夏季會成為整個研城裏最令人羨慕的地方,雖然這裏僅僅隻有二間搖搖斜斜的鋪麵,一間是豎著長長木條招牌的麵館,招牌上用黑漆寫著“麵條、米線、炒飯”。一間是在掉了白色牆皮的牆貼了一張白紙,上書“小賣部”三大字。藏在裏麵的是很多的老宅,土黃色牆麵上被朱紅的油漆刷寫著很多的拆字。很多人都等著拆遷,這一等就是好多年,直到外麵靠巷子的外牆上盡是印看治陰虛陽萎和槍支迷藥白粉刻章辦證的廣告,他還是沒有拆,但宅子確是更老了些。有的人早在外地買了嶄新的房子,老舊的宅子失了人氣,家具也運走或是變賣,屋子空空蕩蕩的變成了廢墟,蛛網橫結,窗紙枯紙,塵埃落簷,荒草生瓦,院壩像是許久未打理的菜園盡是刺人衣物的枯黃植物和碎爛沙礫。

隻有幾家連著鋪麵的宅子租了出去,生意冷清,老板們都等著留下的蒼老的人買一些油鹽醬醋,鍋碗瓢盆之類的生活必須品,和愛下館子吃麵條的青年,還有就是研鎮唯一的一所中小學連讀的學校散學出來的饞嘴的學生。

那些零零點點的民居小鋪和小攤點,都分布在喚作八一街道的紅白地石磚的兩側,其實這條主幹道在多年前叫做秋水街。“秋水”或許比起極具有象征意義的“八一”更多了幾份共剪西窗燭的文雅呻吟意味。

八一街曾有過的繁華,是在很多鎮外來的鹽幫馬會和鄉下來的村人在這理交換物資。沒有錢,也無需錢。一塊兒大餅餅茶葉可以換一碗漂著蛋花擺著肉片的麵條或是兩大碗酸酸辣辣的涼粉。羨慕的不是他曾有過的雲煙般消失的繁華,而是八一街旁西界河清澈的水畔種滿了的柳樹,誰種的呢?怎會一列列齊齊整整的呢?叫人怎去考證呢?沒有人修剪他們,他們自由肆意。垂柳隻向雲天水地,高得近天,近水一側與水中藻荇,浮蝣泡在一起,近路的一旁隻有頂上的傘蓋和冒出頭的寥寥數根。秋水己經改為八一,隻有一絲念舊情的老朋友們還叫著“秋水街”“秋水巷”“秋水路”我們小孩子也跟著叫“秋水街”“秋水巷”“秋水路”。。

他長嗎?不長,一裏?十裏?我對數並沒有多少概念,但夾著岸的那七百七十一顆柳樹是我記得的。那是我和呂哥,小安哥,初四畢業那一年,三人一輛鏽跡斑駁的老舊單車,一株株數過來的,錯不了,三個人一共三遍。七百七十一總是有一些令人聯想的特殊意味在裏麵。

柳蔭遮擋著天空,我常常抬起頭看著天空的方向,天空很遠,時睛時喑像我之後不見的一生。我看著幾抹綠色抹上天空浸透侵染,是翠綠、墨綠、荷綠、蔥綠、青綠、油綠、水綠,是滲雜著各種綠色的枝蔓葉條。我知道那不是天空,他與真正的澄清碧藍的天空相差著上萬公裏,但我每當抬頭時,總感覺那就是天空,綠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