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冥河邊奈何橋旁的一塊普通的石頭,跟數不清的灰突突的同類一起,伴著蒙蒙的薄暮,百年來鋪起往著輪回的黃泉路。
起碼現在是這樣。
孟婆婆日複一日地擔著她的湯來來回回,這條路上輪回往複的人真多啊,男人女人,老人孩童,步履匆匆。
有人暢快地一飲而下,有人哭天搶地地在橋邊糾纏,隻是沒有我心心念念的那個身影,大約是司命星君還沒有寫好他的命格吧。
我不急,我可以慢慢等著他來。
老人家每每經過我旁邊,都要瞧著這裏無奈地歎口氣,“天地之女,誰又能參的透呢。”
我沒心沒肺地笑著,日夜守著這黃泉路又怎樣,失了靈體又怎樣,我能有機會守他幾世,足矣。
是的,我並不是打一開始就生活在這陰冷潮濕的地底,我是普陀山上天地孕育的靈石,三萬年才孵化一次的帝女。
我舍去一身光芒,在這冥界苦守奈何,是為了能跟冥王換得幾世肉身,能守他曆劫的這幾世,歲歲平安。
是緣?是劫?
我都不在意,不過是晚些時日繼任六界之主的位子罷了,我這長長的一生,又能有幾個墨蓁?
墨蓁其人,是九仙宮闕裏威風八麵的戰神。
是洛川姑姑自小在我身邊講著的鬼怪故事裏最愛的章節。
金雲護身的不敗戰神,手持擒蒼劍,在冥河河畔大戰妖族三大首領,最後將其斬殺封印。自此,在他的神劍下,仙族得以在人,妖,仙,鬼,魅,魔六族中高居在上,千年太平。
每每聽到這裏,我都會留著口水幻想著:哪天我能一見這位英勇的梟雄。
當然了,介時我還是神靈之身,說白點,隻是一顆流光溢彩的小石頭。
洛川姑姑是天帝座下的司禮星君,特地被安排下來照顧我這孕育的千年時光。
天族雖說都是仙人,壽命也不過三五千年的光景,這一屆的天帝很是會做人,麵上說是擔心我這個要繼任六界之主的小石頭被人撿了去遭遇不測,實則現下天族正是鼎盛之時,與我這下一任的靠山提早搞好關係,確實明智之舉。
洛川姑姑在普陀山上尋得我時,我正從山上滾下,一身厚厚的泥漿裹住了流光琳琅的光芒,曆屆帝主都是這樣自然孵化出來的,慢慢吸收天地精華,五百年後方能化為人形。
我比較幸運的是,遇到了好時節,遇到了洛川姑姑。
她將我從泥潭裏拎出來,扔到溪邊像衝洗一件無關緊要的東西一樣東搓搓西打打。
我一直隱忍著沒有出聲,看著這個容色清麗的小仙人捏著素白的纖指把我從水裏拎出來,隨意擱在一邊的草地上曬著太陽。
我不做聲,不做聲。
看你也不像是雲宮之人,難不成我堂堂天地少主,還能被個仙族之人參透我的真身不成?
麵前的小仙人靜靜地看著我周身的光芒,“少主還能這樣忍到幾時?”
誠然我不是個廢物,但還是資質尚淺,對著一個兩千多歲的上仙,竟到底還是束手無策。
我低估了仙族的水準,也低估了天帝跟本屆帝主的關係。
此後的這八百年,從咬著牙根痛恨這個打擾我生活的上仙,慢慢變成了竊喜,畢竟得以如此舒舒服服地生活還有人指點修煉,確實比前輩們自己灰頭土臉地摸索要來的輕鬆愜意很多。
洛川姑姑實則也是個妙人,雖說是為數不多的女上仙之一,但是整日帶著我上山下河,倒沒有一般仙人的規矩重禮,在山上搭起一個勉強不倒的茅草屋後,還在屋後種了茂密整齊的竹林,我原本以為難得她也會附庸風雅一回,結果隻是為了釀酒,匆匆百年之後,我們的小草屋裏就開始彌漫著醇厚的竹酒香。
整日對著這個一個嗜酒隨意的上仙,我開始了解六界之事,當然最多的是仙族,是墨蓁。
我還一度以為洛川姑姑是喜歡那個金衣戰神,直到有天我問她,姑姑醉的有些迷離的眼睛笑得彎彎地像天上的彎月,“小石頭啊,那個人是沒有人有資格喜歡的。”
戰神也不過是個上仙罷了,為何不能喜歡?我不懂,姑姑沉沉睡去,沒有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