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著長槍,喊著琅琅姑娘,闖入大帳,他為了在野利榮萬身下救下她而奮力廝殺,這個男人,握著筆與握著槍時,是完全不同的樣子,不過都那麼富有魅力。
相比前一刻還在搜肝挖肺說甜言蜜語,後一刻就節節潰敗落荒而逃的天都大王,韓玉祁是何等神勇無畏。
琅琅輾轉難眠,次日,她裹著晨曦的薄霧重新上路。她用輕易俘虜天都大王的,嬌怯怯勾魂攝魄,欲語還休的眼神望著綠娘,千嬌百媚地說道:“沒有男人能抵抗地了我這個眼神。”
綠娘性靈通透地發出了一聲嗤之以鼻。
確實,這個斬男無數的眼神對他無效,彼時,他甚至疑惑問了一句:“你怎麼還不穿衣服?”他仿佛有一塊鋼鐵一般的神盾護體,足以百毒不侵。
“加錢,加錢,加錢!”她憤懣地朝他喊著。出問題的,或許還有這句話。
他會不會有短袖之癖?琅琅被這個念頭驚得雙目圓睜,她下定決心,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將他灌地迷迷瞪瞪,拖到床上,使出渾身解數勾引。結果他抱著自己哭了,口裏喊著憶之。
她才知道,他沒有短袖之癖,原來他心裏裝著一個不可能的人,她也明白了他與麥提亞為何相互無意,書信卻從未斷過,因為他們的心中都裝著一個人,即便從來沒有想過要得到,失去的時候,也會傷心。
渭州城外大敗,他被貶謫到秦州,又聽聞他那位義妹又要被嫁到遼國去,怎麼這麼多人在搶著要她?琅琅腹誹道,想當年,老娘也是縱橫情場,叱吒風雲的人物,怎麼自打遇上了你這塊臭石頭,就不值錢了?
她一路罵,一路又朝著秦州的方向走。
她十分後悔,那天晚上,即便被當成另一個人,也沒關係啊。睡了再說唄,他是好男人,我若垂下兩滴淚要他負責,他一定會負責的。
她又轉念,桀驁地想到,老娘一身本領,要銀子有銀子,要相貌有相貌,憑什麼我要屈就?
憑什麼!
她又頹喪地想到,就憑我眼裏隻有你,而你眼裏沒有我……
從來都是女人討厭她,她不必去討厭過任何一個人,她以為自己豁達,又覺得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有那個恨的功夫,不如好好倒騰倒騰自己,學學如何讓男人欲罷不能。
可是眼下,她心頭恨著那個女人,腳步追著那個男人,根本不能將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還真是未經人苦,莫勸人善。
琅琅警覺了過來,母親對她的孜孜不倦的教誨魚貫入腦海,她犯了大忌,她竟然動心了,卻還任由自己沉淪!
她勒住了韁繩,止步在石漠中。
管他呢,得不到他的心,老娘也要得到他的人!
她好不容易趕到秦州的時候,卻聽說他擅離職守,去了延州,她暗覺不妙,霎時翻身上鞍,勒緊韁繩策馬狂奔。日夜兼程趕往延州。到時,卻見他風塵仆仆,形容憔悴,他坐在石傑的榻上,握著他的舊物在落淚。
琅琅隻覺一股明火直竄腦門,她調動她可以調動的所有力量,幫助韓玉祁查明石傑的死因,即便被無數人警告也毫無畏懼。她沒有辦法看著他惙怛傷悴而無動於衷。
她想要安撫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聽著他的感激,無力迂回,隻覺如剜心一般劇痛無比,隻得故作豁達道:“沒事,加錢就好了。”
這句話,一定也有問題。
所以他才會不停地同所有人解釋,我隻是個賞金獵人,又努力地把傭金補齊,並加倍還給我吧。
他為什麼可以這麼蠢?
他難道非要我直瞪瞪地告訴他,我喜歡他,他才能體會嗎?
琅琅在午後喝了個大醉,她拎著酒壺,腳步趔趄,前往赴約的路上,她心中想到,拿了銀子我就走,離開汴京城,忘了這個男人,重新回到我那花花世界去。
還隔著半條街的距離,她在他目光所及範圍內,被人擄走了。匪人夾持著她,在地下城足以跑馬的道衢飛走,好像再晚個半刻,有人就要咽氣了,也確實,有人快要咽氣了。
地下宮殿裝飾華美,卻無處不透著不能見光的氛圍。琅琅趔趄著腳,跌坐了地攤上,她喘出一口濁氣,說道:“母親說,損陰鷙的事做多了,是會遭報應的。”
榻上的人氣息奄奄,說道:“你娘幹的騙人勾當,也沒好到哪裏去。”
琅琅隻當他並沒有說話一般,繼續呢喃道:“所以得常常做些善事,衝衝喜。”
榻上的人道:“嗯,譬如從我這偷了銀子,布施給小乞丐。”他頓了一頓,接著說道:“再慫恿小乞丐,幫她偷更多的銀子?”
琅琅道:“你看你,從來不做善事,遭到報應了吧。”
榻上的人長歎了一聲,說道:“你娘做了那麼多,不也死地早。”
琅琅不耐煩了,忽聽外頭一疊聲亂響,吵吵嚷嚷。
榻上的人聽完稟報,感慨道:“樞密副使韓玉祁啊,年少有為,是個人物。幾次三番地找他,跟那個富良弼一樣,又臭又倔,不肯為我所用。給他多少銀子都不肯……噯……”他歎了一聲,說道:“如今沒了朝廷裏的保護傘,生意越發難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