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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憶之從夢中醒來,她躺在虎皮作的毛氈上,身上蓋的也是虎皮縫製的毯子,針腳粗陋,她下了床,又至鏡台前坐下——所謂的鏡台,實則也不過是腐朽陳舊的爛木方桌,上麵架著一麵照地人麵扭曲,鏽跡斑斑的銅鏡。
憶之望著銅鏡,檢視自己臉上大朵,小朵的淤青。
忽聽木門開合之聲,憶之回望了過去,隻見姆媽捧著一盆熱水,掀起簾子往裏走,憶之站起身,說道:“姆媽,我又夢見那個姑娘了,她望著我,兩眼淚津津的,隻是不住地說謝謝,我問她為何謝我,她隻是哭,就是不說。”
姆媽摸了摸憶之的嫩臉,說道:“我家姑娘是好姑娘,她總來同你說謝謝,自有她的道理,快洗洗臉吧,一會,咱們的兀卒就要回來了!”
憶之聽了這話,遂乖乖去洗臉,又不禁嘟囔道:“在夢裏,她對我說謝謝的時候,我就落淚了,我還不住搖頭同她說我不配,這又是為什麼?”
姆媽沒有聽清,她收拾完床褥,又往外去,用粗瓷大碗盛了兩隻胡餅回來,憶之掰著胡餅吃了幾口,忽聽屋外一聲呼喝,姆媽霎時說道:“回來了,我們的兀卒回來了!”說著,滿臉歡喜迎了出去。
憶之也跟著往外去,她的兩眼順著夯土堆砌做的平房,順著黃沙小道往村口望去,隻見遠遠彌漫著塵囂,似有馬群,奔騰而至。她順著身邊的梯子,一麵提著步裙,一麵往平坦房頂上爬。
隻見一條逶迤小道的盡頭,李平帶著一隊人馬,馱著無數行囊,鹿子,獐子,彩雞,野兔等獵物浩浩蕩蕩地回來,他們有人吹著響哨,馬蹄踏地震天動地。不多時,便到了眼前。
平房裏的漢子聽見聲兒,都從屋裏出來,他們有的打著赤膊,露出魁梧雄壯的肌肉,呼喝著迎了上去,將凱旋的英雄團團簇擁,英雄們跳下馬,一麵說著奇遇,一麵將碩果交托。
李平勒轉馬頭,在原地打轉,一麵仰起頭,笑著對憶之道:“你爬這麼高做什麼?”
憶之隻得說道:“我也不知道。”
李平將手伸向憶之,說道:“快下來。”
憶之應了一聲,兩手撚著裙裾,往下看了看,不知該如何下去,她用手扶著梯子,試探著,一隻腳踏在第一根橫木上,隨後又要伸第二隻腳去踏第二個根橫木,木梯跐了一下,在黃沙地上蹭出一道痕跡。她嚇地縮著身子,再不敢動。
眾人見了,都笑了起來。
李平跳下馬,踏上木梯,將憶之抱了下來,隨後,自己也下了木梯,又從馬上解下一個包袱,遞給憶之,說道:“你要的緞子,還有些治疹子的膏藥。實在找不到好的了,你先湊活穿一穿,等回了興州,就好了。”
憶之不覺問道:“興州在哪裏?”
李平說道:“在賀蘭山下。”
憶之在心中搜刮了半日,隻得說道:“我還是想不起來。”
李平道:“那就別想了。”
憶之應了一聲,回屋去換衣裳,她往床板上坐下,解開包裹,見是一套月白的儒衣綢裙,她見李平跟了進來,蹙眉道:“這也太寡淡了吧。”
李平笑著坐下,說道:“在西夏,這是至高無上的榮耀。就像你們宋國,隻有皇帝才能穿黃袍,隻有尊貴的人才能穿紫袍一樣。”
憶之望了李平一眼,遂站起,背過身去脫衣裳,一麵脫,一麵問道:“李平,兀卒是什麼意思?”
李平望著她脊背上一點又一點的紅疹子,半晌才答道:“是黨項語中‘青天之子’的意思。”
憶之回望了李平一眼,又不知還要問什麼才好,遂丟開不管,隻是兀自穿衣,李平向她走來,伸手握住她纖細的臂膀,憶之不妨,唬地縮著肩膀,扭身往後退了一步,她用衣裳捂著胸口,白玉一般的臂膀打著顫,一雙眼睛怯生生,胡亂瞟視,淩亂的鬢角更襯托地臉兒粉光融化,我見猶憐。
李平又上前一步,沉聲道:“我不叫李平,我叫嵬名元皞。”說著,一雙鷹隼一般的眸子,直瞪瞪審視著憶之。他見她隻是微微打顫,緊繃的心弦鬆了鬆,遂又說道:“你還怕我?”
憶之垂著頭,低聲道:“姆媽說,是你救了我,你是這大地上最矯健最剛毅的男兒,能成為你的女人,是我的榮耀,我當敬你,愛你。”
嵬名元皞又望了憶之半日,這才又說道:“你好些了嗎?”
憶之道:“比前幾日要清醒些,耳朵也不怎麼響了,隻是想多了事,還是會頭疼。”
嵬名元皞笑著去摸憶之的臉頰,說道:“那就別想了。”他等憶之穿好了衣裳,又握著她的手,往屋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