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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之與宛娘同乘,富良弼與韓玉祁同乘,石傑與歐陽緒同乘,一行人坐著馬車,搖搖晃晃來到了宣德門外的樊樓街。
憶之掀開了簾子,隻覺得眼前一亮,滿街的燈燭熒煌,無比精彩。街上熙熙攘攘,人頭攢動,行人手裏皆持著各色精巧的花燈,也有富貴人家的太太,簪著用珍珠或翡翠做裝飾,棗子大小的燈籠簪子,明晃晃的,在頭上閃耀。
眾人在小巷裏下了車,往巷子外走去。剛出巷子口,憶之正極有興致地東看看西看看,一位富豪大賈打扮的中年男人,甩著大袖迎麵走了過來,險些與她撞上,幸好杏兒眼疾手快,拉了一把,二人從旁避了避,隻見富豪大賈帶頭走著,身後是幾對女眷,有老有少,皆是精心的打扮。女眷身後是丫鬟奶媽子,再往後是兩列青衣男仆,頭頂皆戴著蓮花狀的燈碗,他們一麵要注意著列隊的整齊,一麵還要注意著頭上的燈碗,省的不小心翻了過去,著了眉毛和頭發。
憶之與宛娘見商賈這樣浮誇的做派,悄悄打趣了一番,又用帕子掩了嘴笑。
宛娘瞧見前方有藝人表演,招呼眾人一起去看,還未走近,醜旦打扮的藝人一麵走著高蹺,一麵做著古怪的表情,惹了行人發笑。前方還有口吐火焰的藝人,又惹了行人一陣驚呼,環境裏,鑼鼓嗩呐齊響,人聲鼎沸,無比喧囂。
再往前行幾步,便看見了用帶刺的樹枝編成的防護欄,防護欄裏豎起兩根幾十丈高的巨竿,用彩色絲綢捆紮裝飾,竿上懸掛著紙糊的神仙、佛像、戲曲人物。巨竿中央是戲台,台上的人物,大多都是瓦舍勾欄裏極有名氣角兒,也唯有官府才能一氣兒全聘來。
眾人瞧了一會熱鬧,又往禦街走去,禦街道衢兩側也是一望無際的隔離,隔離後架設著燈山,高七丈,陳列著走馬燈、皮影燈、神仙燈、龍鳳燈。燈山兩旁又各有一尊菩薩燈,即文殊菩薩與普賢菩薩的塑像,文殊菩薩騎著獅子,普賢菩薩騎著白象,兩位菩薩皆是身高數丈,燭光從眼孔裏射出來。兩位菩薩又都豎著一隻手掌,從手指的指尖各噴射出一股清水,好像五股瀑布傾斜而下,極是精彩。
行人見了菩薩,皆是虔誠作揖,唯有憶之歪著頭向後去看,她瞧見菩薩燈的身後隱秘地架著竹管,竹管連向後麵的一口水井,井口架著軲轆,有兩名鋪兵在那鉚著勁兒攪動軲轆,將水往菩薩燈裏送。
先時的兩名鋪兵力竭,便退到一邊,後兩名鋪兵緊接了上來,如此循環,四人皆是滿頭大汗,氣喘籲籲。晏憶之看到這番光景,不由心生敬佩,再去看栩栩如生的菩薩燈,與虔誠叩拜的眾生,有些感慨。
她回頭想與宛娘說話,她往左後方望去,眼見到的全是陌生的臉孔,便又往右側去望,竟然也是如此。於是原地打轉著去找,竟然一個也沒找到。又踮起腳,將視線放遠,在人群中尋覓了半晌,並沒有收獲。這下,心裏略微有些慌張,便往外走了些。
此刻,天越來越黑,觀賞花燈的人也越來越多,憶之艱難地在人群中穿行,一徑尋找,終於在一處燈棚旁找到了熟悉的人。
那是殿前都指揮使劉屏將軍的嫡長子開封府左軍巡使劉宜蓀,他比憶之要年長十歲,他的妹妹劉秀瑛與憶之同歲,關係十分親厚,於是劉宜蓀愛屋及烏,對憶之的態度也十分謙和。
這一會,他正在例行公事。花燈節熱鬧,安防便不容小覷,朝廷為了防火,每一處燈棚旁都設有安防處,配備雲梯一架,巨桶一隻,桶中儲滿了清水,還有鋪兵若幹,方便維持治安。
劉宜蓀瞧見了憶之,對她招了招手。憶之回以笑容,便往他處行去,不等憶之走近,劉宜蓀先從安防處簡易的茶棚下迎出來作揖,憶之忙道了個萬福。
因為人聲嘈雜,劉宜蓀提高了嗓子,說道:“憶之妹妹怎麼一個人,是否與同伴走散了。”
憶之苦笑著,提高了嗓子道:“可不是嗎,也就恍了恍神,便隻剩我孤家寡人了。”
劉宜蓀道:“你不如在這裏等等,如果能重遇是最好的,若是不能,晚些時候我送你家去,你看如何。”
憶之正要回答,耳邊冷不丁炸開一陣鑼響,嚇地她縮了縮脖子,她醞釀了須臾,又打算說話,那表演的藝人開始吆喝,眾人聽他說得好,紛紛鼓掌叫好。憶之又等了片刻,再要說,安防處旁防止稚童走失的小影戲棚子開場了……
劉宜蓀見憶之數次想要說話,又被打斷,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我看你這樣嬌滴滴的人兒是受不了這份吵鬧的,不如這樣,我方才與你表兄子美會過麵,他與幾位好友在前頭樊樓訂了閣子,一麵賞燈,一麵吃席,我將你送去他處如何?”
憶之心想蘇子美的聚會,大約會有外男,又因為他科考過後沒有同自己招呼過一聲,心裏微微不平,並不是十分想去。奈何耳邊嘈雜此起彼伏,燈棚旁又是煙熏火燎的環境,再是不願意總是提著嗓子說話,於是便點了點頭,由劉宜蓀引著,投奔蘇子美去了。
二人走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樊樓,憶之抬眼去望,隻見樓閣三層相高,五樓相向,各有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珠簾繡額,每一瓦隴中皆置蓮燈一盞,燈燭晃耀,很是氣派。門口的小子們正迎來送往,忙的腳不沾地,其中有一個眉眼顯得特別機靈,見了劉宜蓀,哎喲一聲就躥了過來,說道:“劉大官人不是有公務在身,這會怎麼得了空?”
劉宜蓀與他說了一陣話,又對憶之道:“憶之妹妹,這個小子叫安來,做事極靠譜,你跟了他去,便能找到你蘇大哥兒。”
憶之覺得麻煩了劉宜蓀,心裏報了二十分的歉意,說道:“大哥哥公務繁忙,憶之不能解憂還要叨擾,實在是過意不去,不妨進去讓我表哥做主,吃你杯酒,也能叫我安心些。”
劉宜蓀連忙擺手,說道:“憶之妹妹,說這些客套話做什麼,本來確實要上去會一麵的,隻是那邊離不得人,我急趕了就得回。你若非要謝,幫我一起把秀瑛看住些,便是天大的好處了。”
二人同時想起了潑辣的劉秀瑛,一起笑了起來,憶之便道:“既然如此可不能再耽誤大哥哥,大哥哥快去吧。”
劉宜蓀作揖,憶之對著道了萬福,二人便各自去了。
憶之隨著那叫安來的小子往樓裏走,樊樓本就熱鬧,再加上今日上元節,便更添了幾分火熱,一樓的散桌,人們吃吃喝喝,麵色都十分紅潤,迎麵走來的人皆裹著酒飯的氣息。
上至二樓,安來請憶之在廊上略站,自己先敲了槅門進去通報,不一會,蘇子美從廂房裏跨步走出,他一見,果然是憶之,又上前了幾步,一隻手虛扶在她手臂的位置,喜道:“你怎麼也來了。”
憶之笑道:“外頭人多,我與宛娘她們走散了,聽了劉大哥哥的指點,投奔你來。”
蘇子美有些不悅,說道:“你一人來的?”
憶之道:“劉大哥哥送我來的,他還要公務要忙,便緊趕著回去了。”
蘇子美這才釋懷,說道:“這還差不多,先不忙說,快,快進來。”說著,虛摟了她,往廂房裏引。
安來見二人進來,連忙撩開珠簾,憶之想起,又要安來請幫閑往晏府跑一趟,送去自己的消息。囑咐完,憶之往屋裏瞧,隻見屋內陳設精致,一張大圓桌圍坐三人,一位是樞密副使杜行杜大官人家的大姑娘杜映秋,在她的右手邊是一位沒有見過的女子,那位女子的右手邊則是三司使文躍文大官人家的二哥兒文延博,他們的身後各自立著自家的仆從。
晏憶之見狀,微微一退,蘇子美因為虛摟著她,手臂正橫在她的背後,她這一退,便撞了上,疑惑道:“咦,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