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1 / 3)

當群臣將目標放在劉文吉身上時,有一個人趁夜深潛逃。

這人是被禁在自己府邸、還沒來得及審判的兵部尚書,趙公。

趙公為虎作倀多年,自知若是事發,恐怕是死罪。他惶惶不可終日,擔憂十分。門外廝悄悄告訴他言尚和暮晚搖回來了,所有人一同去皇宮了。

趙公意識到這恐怕是自己能逃的唯一機會。

他讓效忠自己多年的衛士在外接應,用酒灌暈了看守他的人,趙公又和外麵的廝互換了衣服。他生平第一次穿這種粗服、戴著蓑笠,但生死關頭,他隻領著三四個衛士悶頭往長安城外逃。

關中都不安全,去魚龍混雜的河西之地,也許能躲過大魏的搜捕。

大魏和南蠻的戰事剛結束,長安城外已然平安。

趙公一夜潛逃,慌張無比。出了長安城數裏,見身後沒有追兵,他將將放下心,身後跟隨的騎馬衛士臉微發白,眼睛突瞪圓,倉促一聲:“趙公!”

他們駭然的,像是看到了什麼極為可怕的東西。

趙公順著他們的視線看去,見前方溪畔叢林前,數人騎馬相候,他們全身浴在熹微日光下,看似已經等了很久。

與趙公的視線對上,那行人縱馬而來。趙公看著馬踏溪流,行速如箭,招招致命,心中已然驚恐,他臉憋得發青,都快呼吸不上來。

但是那行人越近,趙公瞪大眼,反而放鬆了下來。

他看到的為首者,是自己的女兒,趙靈妃。

趙靈妃領著數位衛士候在此地,堵住了她父親的逃生之路。趙公已經很久不見女兒了,甚至可以,近十年來,他與女兒相見甚少,離別太多。

再次見到女兒,女兒依然姣姣,然而眉目間,嬌憨之氣已經全然沒有。她麵頰瘦峻,長發束在玉冠下。年輕的女郎像戰場上其他男兒一般,目光堅定冷酷,騎在馬上,颯爽英姿。

趙公心生喜色,忙道:“靈妃,快幫幫為父!言二進長安了,長公主殿下……不,現在是大長公主殿下也進長安了。他二人必然要殺為父,你快幫忙。”

趙靈妃望著趙公。

她目如清河,目如星辰。星光玉河流轉,她看到他,便好像看到了自己來不及救表哥,自己蹲在地上大哭,卻無法挽回自己表哥的那一刻。

心中愧而恨,痛而疚。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阿父可懂?

趙公望著女兒波光流動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他笑意微收,想要喝罵,但又生懼。他握著馬韁,幹幹道:“靈妃,既然不救,你就讓路,讓為父走。阿父養你十幾年,你自己又走了快十年,我們父女之間,總是有感情的吧?

“我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趙靈妃目中如同噙了淚。

可是一滴也沒有落。

晨風中,發絲拂過她堅冷麵頰。她痛不欲生,可她仍然一字一句:“你不能走。”

趙公臉色大變:“你什麼?!”

趙靈妃手中長槍抬了起來,她身後的兵卒跟著她一同抬起了刀劍,對上麵前的人。

趙公明白了。

他道:“你要殺父麼?”

趙靈妃聲音發抖:“我不願走到這一步,我聽言二哥的吩咐,在這裏等了一晚上。我多希望言二哥判斷錯了,希望我不會等到阿父。我還想著若是見到阿父,我會忍不住放阿父走,放阿父逃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大魏了……”

趙公目露喜色。

趙靈妃眼中神情卻越發絕望。

她厲聲:“可是我做不到!

“我見到阿父,就想到表哥的死!你生我養我,但是你錯了!我是不孝,我會被下人唾棄。連自己生父都不肯放過的人該有多心狠……人人都求大公大義,但到私下總是求個私人恩怨。

“我本也會這樣。可我真的做不到!我若是放阿父走,數十萬命喪黃泉的將士怎麼交代,我表哥的死怎麼交代,兩朝宰相劉相公怎麼交代?下那麼多黎民百姓因為你們的私欲而死!我無法交代,無法麵對……

“放走阿父,我無法心安!留下阿父,我是不孝女!左右都是錯,但我寧可從此之後做一個不孝女!”

她嘶吼著,激動憤怒,想要抒盡自己心中的委屈。可那是不盡的,是數不清的。她從少女長成青年,她完全清楚了自己要的是什麼……但是死去的人,再也活不過來了。

她身後的兵士們想到了戰場,都心中悲戚,看向趙公的神色更加痛恨。

趙公惶惶。

見趙靈妃流下眼淚,對他了最後一句話:“女兒來送阿父最後一程!”

-----

趙公被趙靈妃在亮時押送回長安。

亮的時候,新的皇帝已經登基兩月,卻是第一次上早朝。太後在後設了屏風,懷著懼怕的心情坐在屏風後。太後心中一邊想著自己家族要因為兒子而崛起了,一邊想起昨晚劉文吉的慘死,又對這些大臣們心裏生懼。

此朝大臣,各個強勢,未免可怕。

他們孤兒寡母,務必要心才是。

子太年幼,需要人照顧,倉促之際,他身邊的大內總管,換回了成安。成安向暮晚搖夫妻磕頭,淚流滿麵,稱自己一定到死輔佐子,絕不會讓劉文吉的事情重演。

子第一次上朝,格外順利。

他乖覺無比,在昨晚誰都沒反應過來時,就最先叫了一聲“言相”。

而今日早朝,皇帝借成安的手,拿出了祖父留在宗廟的聖旨。他的父皇對言尚忽遠忽近,忽信任忽猜疑,老皇帝明明留下聖旨,他父皇卻故意鑽空子,隻給言尚一個“同平章事”。

而今,皇帝借祖父的聖旨,將言尚推上了相公之位。

這是他母後教他的。

如今朝堂上以言尚馬首是瞻,若是再不封言尚為宰相,皇帝難道能指揮得動這些大人物麼?他尚聽不懂這些大臣們在什麼。

韋樹升官為了禮部右侍郎。

之後大臣們開始討論將劉文吉的事情昭告下,給下百姓一個交代。內宦勢力依附於皇權,一旦皇帝真心想收,內宦勢力是最容易收回的。中樞對內宦們定罪,一樁樁一件件,判人生死。

再是戰事已經結束,大魏要殺阿勒王,祭奠死去的軍士;同時,他們要從活著的南蠻俘虜們選一個人為南蠻王,和大魏談判。

和談之事,自然要相公來,禮部官員也在其中。

同時,為了避免南蠻因為窮困,走投無路不得不對外征戰,大魏決定接管南蠻的經濟。大魏早已決定對南蠻實行羈縻政策,從文化、經濟、宗教、軍隊等數方麵對南蠻管製。

實則大魏早有這種想法,但那時想法不成熟,又趕上皇位風波,與帝王猜忌。如今言尚為相,自然要推行自己多年以來想了無數遍的政策。

皇帝在硬邦邦的皇位上伸長脖子,努力地聆聽下方大臣們的討論。他看出那些老伯伯、叔叔們都圍著言尚,言尚年輕善談,風采極佳。皇帝聽得半懂不懂,隻覺得姑父好厲害。

這般能。

這般風采翩翩。

這就是書上的君子之風吧?

太後在竹簾屏風後見皇帝都快跳出皇座了,委婉咳嗽一聲提醒。

言尚回頭,見到皇帝瞪圓眼睛盯著下方臣子的樣子。皇帝對上他的眼睛,連忙往後一靠乖乖坐好,努力做出一副成熟君王的模樣。但是他不過六七歲,再扮成熟,也不過是個孩子。

言尚莞爾。

他思索一陣,:“該給陛下找太傅,好好讀書了。”

皇帝生怕姑父覺得自己不堪教化,登時:“我……朕四歲開蒙,一直好好讀書的!”

言尚溫聲:“不是那種書。是教陛下怎麼做好一個皇帝。”

他頓一下:“另外,從今日起,陛下和太後就得分宮了,陛下不能再回到太後的寢宮睡了。臣今日會與幾位相公討論陛下讀書之事,明日給陛下重新安排伴讀。陛下覺得如何?”

皇帝尚是懵懂,聽到自己不能再和母親一起睡了,有點失落,但是聽到言尚要給他找新朋友,他又雀躍起來,遲疑一下:“我可以讓阿嶽哥哥和我一起讀書麼?”

言尚微笑:“陛下與自己的兄弟情深,有什麼不好呢?”

皇帝喜歡他這般好脾氣,又纏著問了許多自己日後的生活。他漸漸滿意,輕易地為自己這位姑父的風采折腰。等退朝後,私下裏他已經開始叫言尚“姑父”,不管言尚如何製止。

太後有些不高興。

言尚此舉,是斷絕內宮幹政,這麼早就讓皇帝離開她,是在堵內戚之路。言尚還不讓皇帝長在後宮婦人手下,要從前朝開始教皇帝。如此下來,皇帝長大,和太後恐怕並不會很親。

何況言尚那般人物,太後隱隱覺得皇帝好似完全被言尚折服,格外喜歡言尚,這讓她更加產生危機。

她不覺動作頻頻,想將自己的兒子領回自己身邊。但這事並沒有做成,因為如今已經是大長公主的暮晚搖進了宮,與太後深談了一夜。

次日後,太後便開始閉宮,吃齋念佛,不再幹預皇子的教育問題了。

一個不再長在深宮婦人內宦之手、由前朝大臣們一起教育大的皇帝,未來會成為什麼樣子,所有人都很期待。

-----

之後,大魏在與南蠻談和。

趙公在八月底被斬首示眾。

趙靈妃在人群中混亂的罵聲中,看到自己父親身死。她看完後,悄然離開。韋樹得到消息想去找她時,她已經離開長安,行蹤不定,未曾給他人留下一言半語,隻告訴韋樹,她要去河西了。

她想清楚了她這一生要做什麼,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楊嗣的死讓她一夜成熟長大,趙公的死又讓她一夜心灰意冷。她想成為遊俠,想幫助所有需要她的人。她又無顏麵對故人,沒有臉麵去過平常人的生活。便隻能離開長安,遠走荒漠。

她信中對不起韋樹……韋樹不必再等她了。

她輕聲:“希望巨源哥娶妻生子,一生平安,得到幸福。雖然我與巨源哥不在一起,但我們都在大魏。即便再也不見,隻要知道對方活著,已然很好了。”

九月,大魏選出了自己滿意的新南蠻王。

身在河西的言三郎給二哥去信,自己要回嶺南看家人了,又給言尚送來了許多新奇的西域貨物;言尚百忙之中去信劍南和嶺南,問起言曉舟如何了。若是妹妹仍沒有走出心結,言尚想讓言曉舟來長安,跟他和暮晚搖住上幾年。

嶺南來信,言曉舟回來過一趟,之後和言父夜談一次後,在韓束行的保護下,去遼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