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當田青從宮裏回來,在大門口便被人攔住了。
“田軍師,世子請你過去一趟。”
田青臉色不變,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就乖乖的跟著小一去了。
鄭家倒台後,楊光遠理所當然的就被無罪釋放了。原本劉大人是想將他接回家去的,可是他堅稱自己是李瀟然的小廝,李瀟然一日沒有說不要他,他便一日要跟著李瀟然。這份忠心,嚇得劉大人淚流滿麵,竟是拍著他的肩膀大叫‘長進了!’,然後就放他回來王府了。不過因為在牢裏吃了不少苦頭,他身子還虛弱得緊,李瀟然也就沒有給他安排活計,隻叫他好生躺著休息。所以現在他的職務便被小一代替了。
二人慢步來到秦明蘭和李瀟然的院子,此時王府裏已經熄燈了,院子裏也黑漆漆的一片,隻在偏廳裏頭能看到一抹燭光跳躍。
李瀟然便站在偏廳內。他立於大開的窗子跟前,清涼的夜風透過窗子吹拂進來,吹得燭火跳躍不已,也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射在牆上地上,並不住的晃動,看起來竟有幾分虛無縹緲之感。
“你終於回來了。”
低沉的聲音傳入耳中,一瞬間他都沒有察覺出那是李瀟然的聲音!
田青詫異的抬頭看了看左右:“將軍呢?”
“她累了,已經睡下了。”
田青臉上浮現一抹失落。
此時,忽的兩道犀利的目光掃射過來,李瀟然不知何時已經轉過身,目光冷冷的看著他:“對於今天的事,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田青唇角一勾:“說還是不說,有區別嗎?你們心裏早已經下了定論了。”
“所以,你就將一切都交由他人來評斷,自己從不曾為自己爭取過半分?”
清冷陰沉的聲音就仿佛一塊在水井中浸過的寶劍,冷不丁的刺中他的心髒,讓他忍不住一個激靈!但是碼數,田青唇角又泛開一抹淺淺的笑:“該相信我的人,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她都不會懷疑我。而有心想要懷疑我的人,即便是我解釋一千遍一萬遍,你們也早已經相信了自己的判斷,我又何必再多費那個口舌?”
“你是這麼想的?”李瀟然沉聲問。
田青頷首,笑意不減:“正是如此。”
李瀟然突然抿唇,一雙眼直勾勾的看著他,卻是半個字都不肯說。
微薄的燭光下,他的目光就跟兩支利箭一般,仿佛將他穿了個對穿,莫名的讓他覺得很不舒服。但是,田青終究是田青,他依然微微笑著和李瀟然對視許久,確定對方真的一直沒有再說話後,才又微微頷首:“在下今日在東宮和太子殿下商議了許多事情,現在已是筋疲力竭。如果世子沒什麼要緊事的話,那請恕在下不能奉陪。”
話落,李瀟然依然沒有任何回應。他便轉過身,抬腳朝外走去。
“她今天心情很不好。”但就在這個時候,李瀟然幽幽的聲音再度響起。在這清涼如水的夜晚,更顯出幾分難以言說的淒涼。
田青的腳步頓住了。但這一次,卻是他沒有說話。
李瀟然慢步朝他走來,一麵走,一麵一字一頓的道:“她精心設計出來的武器被人給盜走了,這件事你知道嗎?原本她當初是想將那個東西用於對付羅刹國的,可是秦老將軍告誡她,既然能用刀劍解決的事情,就不要用這等東西。她一個女兒家,造下的殺孽太大,於晚年不好。她其實並不在意這個,可是一想到你們這些跟隨她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們,她還是聽從了長輩的話,把僅有的幾枚手雷毀了,圖紙也撕掉扔進河裏。可是,現在那個東西卻又被別人給造出來了,而且和她原先設計得一模一樣,你知道嗎?”
他每多說一個字,田青的身體就越僵硬一分。等到他走到他身邊時,田青已經硬邦邦的跟座雕像無異了。
隻見他緊咬下唇,雙眼死死盯著前方,就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
可是李瀟然知道,他聽到了,也全都往心裏去了!
不覺一哂。“因為這個,她很傷心,很失落,很受打擊,難受了一下午,晚飯都沒有吃幾口。最終還是被灌了一碗安神湯,才閉上眼睡去了。”
聽到這裏,田青毫無表情的臉上才呈現出一抹緊張。動動唇,他發現自己問得小心翼翼:“她,現在怎麼樣?”
“睡著了。”李瀟然道。
田青冷冷看著他。
李瀟然聳肩。“虧得她底子好,這些天也被我和我娘照料得好,這麼大的打擊對她來說十分沉重,但也不足以致命。不過,太醫還是說了,她鬱結於心,氣血兩阻,於身體還有腹中的孩子不好。這樣的事情,需要慢慢排解,但絕對不能再來一次了。不然,她很有可能……”
頓一頓,和田青眼對著眼:“早產!”
田青眼神一動。“她現在沒事,對不對?”
“對!”李瀟然點頭。
“那就好。”田青也點點頭,繼續邁步出去。
李瀟然見狀,頓時怒從中來。“姓田的,你給我站住!”
可是田青現在已經不聽他的話了。他徑自抬腳就朝前走去!
李瀟然一陣小跑,好容易在他走出院子前攔下他。
田青眉頭微皺:“不知世子殿下還有何見教?”
“在這件事上,你就沒有話要說嗎?”李瀟然小臉緊繃,雙目死死盯著他的臉,雙手也在身側緊握成拳。如果這家夥真的又要逃跑的話,他想,他肯定會撲過去按住他!
田青聽到這話,又沉默了許久。
“是我對不起她。”最後,他這樣道。
而後,終是繞過李瀟然,大步走了出去。然而腳步卻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且遲滯。
聽他這麼說,李瀟然也仿佛被抽幹了力氣,沒有再攔他,也沒有再故意挑釁,隻是靜靜目送他蕭索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才轉過身,慢吞吞的回了房間。
洗手擦臉,將身子都捂熱了之後,他才爬上床去。
原本秦明蘭是睡在外側的。她習慣了邊關的生活,易警醒,對睡的地方卻不挑,隻要倒下就能睡著。李瀟然卻是個不安分的,晚上睡著在床上轉來轉去,還愛掀被子,聽說還曾直接從床上滾下來過。秦明蘭睡在外頭,正好能給他擋一擋。
不過自從被查出來懷有身孕後,平王妃便強行要求他們倆換個地方。秦明蘭作為孕婦,成了重點保護對象。至於李瀟然?愛轉圈轉圈,愛踢被子踢被子去,那都是你自己的事!甚至好幾次,他還真個從床上滾下去過!為此他心裏沒少埋怨。原來的位置安排不是挺好的嗎?秦明蘭長得那麼壯,躺在那裏就跟塊石頭似的,一動不動,正好可以給他擋擋。直到現在他還經常這樣咕噥。
可是現在,當看到她側著身子睡在裏頭,將身子都蜷縮在一起,仿佛孩子一般孤單又無助的時候,他心裏莫名一抽,頓覺渾身上下哪裏都不對勁了。
他怎麼忘了,其實她也是個女人呢?
女人天性敏感纖細。雖然生在將門之家,又常年和男人在一處打交道,她的性子是較其他女子要爽朗得多,但這並不能證明她就一點都不敏感了。作為一個貨真價實的女人,而且還是在孕中的女人,她的敏感已經在他跟前展示過無數次了!
哎!
忍不住幽幽歎了口氣,他伸出雙手,從背後抱住她。
秦明蘭動了動,慢慢轉過身來,緩緩睜開了雙眼,言語中帶著濃濃的困意:“怎麼現在才來?”
“有點事。”李瀟然低聲道,拉過被子給她蓋好,“睡吧!很晚了。”
“你去找田青了?”秦明蘭突然問。
一陣難捱的沉默。
“那東西不是他偷的。”秦明蘭道。
“我知道。”李瀟然緩緩開口,“不是他,卻是他身邊的人。不管怎麼說,這件事和他脫不開幹係,所以我找他也是找得理所當然!”
“你說得很對。”秦明蘭微微點點頭,便閉上眼不說話了。
李瀟然何嚐不知道她心裏正在天人交戰?一麵是家國大義,一麵是自己信任了多年的好兄弟;一個是自己從小就被教育的忠君愛國的家訓,一個是多年以來的生死相依性命相托。要她從中選擇一個,這實在是太難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