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風,裹挾著濃重的血腥氣,掃過觀戰台,一團團的烽煙滾過,直卷得旌旗烈烈有聲。

觀戰台前的兩軍廝殺正盛,利劍長矛的撞擊削砍之聲、纏鬥的兵士的呼喝之聲、戰馬的嘶鳴喘息之聲,混入風聲裏,仿佛就要變作一個吞噬眾生的漩渦,隨時能將戰場上的一切吞噬殆盡。

天璿國的守軍且戰且退,呈現出明顯的敗跡,一多半已被逼入城中。那些還拚命抵抗的士兵臉上,亦俱是絕望之色。

驀然,一陣密集而尖銳的鉦音劃過戰場,幾乎是眨眼的功夫,守軍便放棄了繼續拚殺,如潮水般迅速的退回了城中。隨著一聲悶響,堅固厚實的城門已同時關閉,將攻城之軍摒絕於外。

啟昆筆直的站在觀戰台上,微微眯著眼,俯視這場近在咫尺的激戰。勝利近在眼前,他絕不會任由守軍退避入城而結束戰鬥。

一名信兵飛奔上高台,於啟昆跟前單膝跪地,高聲道:“稟主上,叛軍已有潰退之象!”

啟昆聞言朗聲大笑,一手握住裘振手腕,一手遙指不遠處的陵水城城門,語氣裏是毫不掩示的輕蔑:“今日寡人便要親自披掛上陣,一舉殲滅這天璿叛臣,愛卿可願為寡人擂鼓助威?”

裘振微微皺眉,不著痕跡的抽手,朝著啟昆躬身抱拳。旁邊的侍衛取了鼓錘,正要遞與裘振,卻不想,下一刻,裘振已拔出一柄墨色短刃,以奔雷之勢直刺入啟昆的胸口。

周遭的一切似乎在瞬間靜止了,隨侍在啟昆身邊的數名文臣武將,無不驚愕萬分的看著眼前這一幕。沒有人能料到,在戰局的最關鍵時刻,會徒生出這樣的變故。

被啟昆一手提拔的客卿裘振,為其連下天璿國數座城池的心腹猛將,竟會在這最後一戰的最後一刻,將那柄殺敵無數的利刃,親手刺進啟昆的心口。

裘振收回匕首,以同樣的姿勢朝啟昆抱拳、再單膝跪地,沉聲道:“陛下,得罪了……”

便是啟昆自己,也不相信這樣的驟變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他直直的看了裘振片刻,才又低頭看向自己心口,血跡已浸濕前襟,數息之後,踉蹌著後退兩步,倚靠在戰台欄杆旁艱難的喘息起來。

直到此時,眾人才如夢初醒,啟昆的左右近侍各自亮出兵刃,將啟昆與裘振圍了個密不透風,然而,礙於啟昆傷勢,並不敢立刻上前。

啟昆試圖調勻呼吸,卻不想嗆出一口血,順著欄杆頹然滑坐。他艱難的仰頭,努力抬手,向四周侍衛擺手,阻止他們要合力剿殺裘振的意圖。

啟昆的手無力的垂下,目光依然落在裘振的麵上,他幾乎是咬著牙才說出話來:“愛卿真是好……”話音未落,便不可自抑的咳嗽起來,嗆出的血沫子沾在他的下頜與臉頰上。剛才還威然如神坁的天下共主,此時已是命懸一線了。

裘振略微垂下頭,沒人能看到他臉上的表情,隻聽他緩緩言道:“陛下於我實有知遇之恩,跟隨陛下這段時日,也知陛下是為賢主。奈何我本是天璿國君麾下死士,不願看到故國亡國,此生惟願故國長安……”

啟昆瞪著裘振,不知是失血太多,還是烈日太過刺眼,他竟覺得原本熟悉的裘振,像是個陌生人。好一陣子之後,他才重重的歎息一聲:“天下能者無數,如你這般忠勇之士,卻是少見,”一句話未說完,他又再劇烈咳嗽起來,待於暫且喘勻了氣,才又似是惋惜、似是自嘲的搖頭開口:“罷了,天意如此,你,走吧……”

眾將官向著啟昆與裘振又壓上了兩步,此時此刻,無論啟昆說了些什麼,他們都已聽不進去了。在這一眾文臣武將眼中,裘振已不是被啟昆視為心腹的客卿,也不是能征善伐的戰將,如今的裘振,不過就是一介謀刺天下共主的刺客!

啟昆的目光掃過眼前的眾人,他阻止不了接下來即將要發生的事,但他依然虛弱的向裘振招了招手。裘振遲疑片刻,起身走到他身旁跪下,略一猶豫,伸手扶啟昆稍稍坐直了些。接著撕下半截自己的衣擺,捂在了啟昆胸口的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