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孤塚(1 / 2)

靈治二十六年春,涼州河旁的落孤山上添了一座新墳,背倚青山,麵朝大河,山腳之下的十裏長亭,開滿了桃花。

那位時常獨坐長亭之下撫琴的女孩兒死了,葬在了這個她曾最愛的地方。於是這落孤山便連著下了半月的雨,淅淅瀝瀝,四處泥濘。

落孤山是白王府的領地,也是她的封地。世人不知道那時常來這河長亭獨坐撫琴的丫頭是白王府的三郡主,隻知那個溫柔善良的姑娘每次帶著瑤琴來此時,會給河郡的窮人帶來幾大車馬的糧食。

隻是半月前,她的車駕再來時,載的卻是那厚重的棺槨,熟知她的那些百姓知道,這河郡,再也沒有那個善良溫柔的郡主了。

陰雨綿綿,路上行人無多。沾滿稀泥的石板階梯上緩緩行來一個落寞的身影,不撐傘,也不避雨,抱著一壇酒朝著山頂走去。

那是一位氣質陰鬱的少年,黑衣長衫,披頭散發。眉眼之間隱約帶著一絲陰狠之色。他的雙手有殘缺,抱著酒壇讓人一眼便注意到長袖之下,一共隻有七個手指。

左手斷去了無名指和指,右手斷去了一個指。

少年孤身一人,帶著酒行至山頂的新墳前,盯著墓碑站了許久,或許因為乏累了才又坐了下來,也不去管墳前泥濘的地麵是否會弄濕他的衣衫,直接盤地而坐,飲起酒來。

他叫張文若,是一位“巡查令”,通俗一些,便是修行者世界的官差,專職處理與修行者相關的案件。

數日前,他收到涼州來的書信,便從燕北馬不停蹄地趕到這兒,想著再如何也要見那個人最後一麵,但如今到此再見,卻也隻能是隔著這碑,以及那一堆青磚黃土了。

“清瑤……你怎麼突然就走了……”

雨水打濕了他的臉龐,那冰冷的水滴一點點從額頭滑落,裹著些許塵灰,滑落下眉間,浸潤了眼眶,紅了雙眸。

隻見他使勁眨了眨眼,又抬手揉了揉,雙眼卻越發紅得厲害。神色之間掩飾不住的焦慮,隨後便是狠狠地灌下一口酒。

隻是剛入口,直接搖了搖頭,好似嘴裏的酒沒了什麼滋味,又吐了出來。

沉默了片刻,張文若不再試圖伸手去揉雙眼,或許是發覺雙眼的異樣並非來自那混雜在雨水中的塵埃,也就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原來,這個人的離去會讓他如此難受……

隻見他毫無征兆地站起來,莫名其妙的怒火湧上心頭,一把將酒壇丟到身側的岩石上打碎,抬起手指著那冰冷的石碑,低沉的嘶吼起來。

“你怎麼可以死啊……”

那咬牙切齒般的模樣,好似多麼的深仇大恨那般。也不知心頭多少情緒交織,終是讓他不知該如何自處。

那無助的目光盯著新墳看了許久,十分落寞。沒多久便是一個沒站穩,直接癱軟在地,失聲痛哭起來。

此後,他一語不發,麵無表情。無力地靠在石碑旁,眼神越發空洞,好似一具失了神魂的活屍。

雨聲漸漸大了起來,直到他的衣衫被浸濕,冰冷的感覺自周身傳來,臉色漸漸蒼白。但他依舊還是保持那個姿勢,一動也不動。斜靠在石碑前,不時傻笑,不時痛哭。

此時,青石板的盡頭一襲白衣緩緩行來,撐傘來到他身邊,微風吹動流蘇和那一塵不染的雪白衣裙,恍惚之間讓他以為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又活了過來。

“你堂堂一代鐵血巡查令,原來也會流露出這般神情嗎?”

少年抬起頭,眼中空洞無神。“是你啊……怎麼?白王府這就按耐不住了?”

“你不該來……現在已經不止是我白王府要找你了。”白衣少女輕輕撣掉掛在衣裙上的飛雪,隨後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如果今日我把東西交出來,能不能……讓我葬在這兒,陪著清瑤……”男人的聲音很低很低,好似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卻又帶著幾分懇求的語氣。

“阿姐是河郡主,你沒資格與她葬在一起。不過……你若把《千山雪》交出來,父王不會殺你。”

張文若看著眼前這位少女,那與墓中人生得一模一樣的容顏曾無數次出現在腦海,可他清楚她不是她。

但也許正因這丫頭有著和那個人一樣的麵容,他才沒有這麼反感,甚至心裏還保留著些許信任。

可這些年江湖風風雨雨,有些事他早就看得通透,自己手裏的那個東西,是唯一的底牌了,交出去又怎麼可能活得了?